“按周公子所言,广州上岸的藩商香料,要比朝廷购入的价钱更低?”
李义清将话说到这里,周晟态度骤然谨慎起来,因为他很清楚,香料原产地的价格本身是非常便宜,不计运输、人力和船只成本,朝廷购买量大,抗风险能力高,要比乌兹曼商人单独进货的均价其实低一些。
但问题出在各级官吏的层层吃拿卡要雁过拔毛,宫中封赏,还有朝廷垄断造成的价格畸形。
而李义清显然没有意识到香料价格的畸形,很大程度上是地方衙门的贪婪和官吏的贪污,所以如果说朝廷进口价,比外商的卖价更低,显然是要穿帮的。
想到这一层,周晟这么说:
“草民是做的绸缎、茶叶,藩商香料是否比朝廷购入的便宜,草民倒是不得而知。但草民知道,藩商也好,朝廷也罢,都是从南洲百夷买来的香料,至于价钱几何,此乃朝廷绝密,商人立足之本,草民只是代为转手,内中的诀窍,实属难以细究,还望刺史大人明鉴。”
此时沈云卿看在眼里,心中颇是欣赏周晟,三言两语间既把话说透了,又让李义清再无细究的话柄,着实非常厉害。
李义清目光此时来回打量着眼前的周晟,对其老道的作答颇为生疑。
刘岩镜长子刘文莫算得上是兰陵商场上的青年翘楚,能说会道头脑精明,但比之周晟,简直不在一个水准。
这就让李义清更加怀疑,能雇佣周晟“父子”的幕后之人,绝非寻常等闲之辈。即便不是安国公,至少也是同等级的势力,那五十石的稀有香料就能说明一切,普通人焉能弄到五十石稀有香料。
接下来的谈话充满了试探和猜忌,不知不觉间沈云卿发现,周晟潜移默化间已将他自己包装成“背有靠山,头顶乌纱”的红顶商人。
而本就心术不正的李义清,在官场潜规则驱使,和周晟暗示下下,也很享受这种剧本模式下的套路。
此时此刻恐怕除了王曦照和沈严良还在雾里看花,全衡、沈云卿都看出了端倪。
临到最后,那李义清还不忘提及还钱的事:
“沈财东,现如今借期还剩两月,百通利票号的银子至今分文未见,沈财东可要抓紧呐。”
“是是,草民一定从速凑齐银两,入秋之前一定还上。”
新州的借出款其实到现在也没收上来,一直再拖着,硝酸炼取的白银产量跟不上,沈云卿此前还在担心,提前偿还部分款项将很快招来刘岩镜的打击,与其提前分期偿还,不如拖到金秋一并偿还。
现如今有周晟这张虎皮,无形中转移了还款的压力,接下来该轮到刘岩镜费心劳神了。
黄昏时,在李义清暗示下,沈严良带其前去百通利总号巡视周晟的香料门店。
翌日,为掩盖其来宁阳的正是目的,还装模作样在宁阳县外视察了一圈,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赶回兰陵城,然后马不停蹄约见了刘岩镜,将情况一五一十详细说清:
“按姓周的说法,他的香料是从广州走海上运来,几日前从秀州上的岸。”
“但也可能是从朝廷官船装走了五十石贡品,飘在海上或是去了他处避避风头,待朝廷船队开走,汤县开禁后再上岸。”
刘岩镜猜测道,李义清捻着短须,略略点头肯定:
“也有此可能。但无论如何,这等朝廷贡品香料,断不会立即出现在市面上出售,更何况有五十石。”
“那大人可曾试探出,姓周的背后是何人?”刘岩镜追问道,这个问题显然比香料本身更重要。
周晟的出货价比他买价还低,货量更大,且能公开销售,如果明知违禁犯法,还公开大张旗鼓销售,显然是有悖于常理。
思考若久,李义清态度仍然十分谨慎:
“现如今朝廷局势波诡云谲,圣后态度飘忽,本官一时半会儿也难下定论,若是吏部的人,即便不在秀州出手,也该在秀州,却偏偏在我兰陵,显然不应该是吏部,但也不是户部。
安国公看着又不像,难道是礼部的?”
刘岩镜闻讯诧异,赶忙问道:
“礼部早被圣后清洗,这么多年都未恢复元气,能在江南从事这等违禁之事。”
“不错,确实也不像。要不本官修书一封发往神都,托人打听一番,或许能有收获。”
礼部和吏部素来是文官集团的大本营,女帝篡权登基,反对声浪最大的是礼部,女帝上台登基后第一个办挺的也是礼部,以至于至今还活在女帝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