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户人家嫁女,没有那么多讲究,只图个热闹喜庆。恰好这几天韩先生身体抱恙,嗓子说不出话来,给学童们放了假,木生也得以在家。 这天一大早起来,木生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一群人忙活了些什么,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一会儿翻箱倒柜,一会儿端茶倒水,只见沐喜穿上大红嫁衣,原本不施粉黛的脸,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如初初盛开的花一样明艳无比。 那些拖着鼻涕虫的小孩们,在院子里、屋子里来回穿梭,看沐喜,也看沐喜的嫁妆。 木生这儿站一会儿,那儿坐一会儿,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心里开始着急:栗辉这家伙怎么还不来?不会不来了吧? 终于,村口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一众垂髫小儿从村口奔进家门,欢乐大叫:新郎官来啦!新郎官来啦! 新郎官果然是来了。木生看见栗辉胸前带着一朵耀眼的绸缎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缰绳闲闲握在手里,英姿勃发的扫视众人。 木生忽然感到眼前人有些陌生,那个总是瞪圆了眼睛看他的小伙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大人。 栗辉下马,由人引着进门,七大姑八大姨看猴子一样,毫不掩饰的围着他评头论足,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栗辉,从大门口走到院子里已经涨红了脸,用求救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看向木生。 木生顾不上栗辉,他进了屋,见杨氏正拉着沐喜的抽咽,断断续续的交待要孝顺婆婆,要体贴家人之类。沐喜反倒淡然,一边点头,一边轻声安慰娘,娘的嘱咐她都牢记在心里,栗寨和谭家庄不远,她会经常回家来看她。 门外有管事儿的高声宣布: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沐喜的盖头被盖上,按照规矩,木生作为亲弟弟,要背姐姐上轿。 木生从来没有背过沐喜,唯恐自己失了手,结结实实的在地上扎了个马步,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郑重其事的告诉沐喜:姐,我背你。 沐喜的重量却让木生吃惊,看起来那么高挑的沐喜原来这么轻,轻到木生毫不费力地就背起来走出了门。 沐喜安静的伏在他的背上,像一个睡着的小姑娘,木生走得很稳很慢,在各种喧嚣的声音里,扭头告诉沐喜:“姐,该上轿了。” “木生,夜里读书不要太晚,要爱惜自己。”木生只听见这一句话,只感觉有湿热的眼泪穿透了衣裳,像滴在木生的心上。 自己来这个家里第一眼看到的姐姐,给自己做帽子的姐姐,看着自己吃饭的姐姐,就这样嫁人了。 木生使劲点头,喉头哽咽,不过他还是硬把眼泪憋回了去。他觉得在大伙儿跟前流眼泪特没出息。 抬头看见栗辉已经摆脱了众人围观,喜气洋洋侯在花轿旁边,木生心里忽然莫名生出一股子怨气,把沐喜轻轻放下,目不转睛看着她由喜娘搀了送进花轿里,看都没看栗辉第二眼。 “木生,不如你跟我去家里吧,”栗辉眉开眼笑地邀请木生,“咱俩也是认识五年的好兄弟了。” 木生没好气的瞪了栗辉一眼,直愣愣的回了两字“不去!”又伸手掀开花轿侧边的帘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交代沐喜,“姐,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打断他的腿!” 说罢把帘子一放,扬长而去,留下栗辉和喜娘一脸错愕。 等木生甩着胳膊气哼哼进了屋,栗辉才愣愣的问喜娘:“我成亲还把兄弟给得罪了?” 沐喜的亲事办得热闹风光,不过那风光热闹随着花轿很快离开了木生的家,只剩下满地的红纸屑。 木生到沐喜住过的空屋子转悠了一圈儿,心内很是失落。不过这失落没能维持多久,第三天,他就坐上栗辉的马车,一块去县城了。 四月初五,栗辉一大早驾着马车来到谭庄,央求木生:木生,我想带沐喜去县城买两件布料,她不肯去。 木生拎起书包,当即跳上马车,自信道:“跟你去心里不踏实,要是有我在的话,她一准去。” 栗辉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说:“是是是,她肯定更想让你陪着。” 到栗寨家里,沐喜见了木生,果然爽快的上了马车,前半路都在滔滔不绝的问爷爷怎样,爹怎样,娘怎样,鸡喂了没,鸭吃了什么。栗辉也不插话,只专心赶车,时不时回头看看,朝姐弟两人无声的笑笑。 但是后半路就不一样了,沐喜似乎说累了,也可能把话说完了,开始靠着车帮打盹儿。 “沐喜,你要累了可以在我背上靠一会儿。”栗辉很自然的说,并把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 沐喜微红了脸,小声拒绝:“我不累,坐这儿就好。” 栗辉望着远处笑,“我可不敢累着你,不然有人可要打断我的腿呢,快过来。” 沐喜掩着嘴笑了,半推半就的往前挪了挪,把头轻轻靠在栗辉的背上,车晃啊晃,晃得她睁不开眼,干脆就那么睡着了。 木生见沐喜睡着,轻手轻脚挪到栗辉身边,呲着一对虎牙对他耳语:“我原以为你是个多余的,没想到,如今我反而成了碍眼的。” 栗辉得意的对他一仰头,冲着空旷的田野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木生无奈地坐回原地,忽而又直起身来,告诫栗辉:“别看咱俩情谊深厚,你要敢欺负我姐,我还是要打断你的腿。” 栗辉做害怕状,苦着脸对木生,“真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小舅子,才成亲三天,已经说了两回要打断我的腿了。” 木生横眉竖眼朝栗辉挥挥拳头,栗辉只好无声地对他拱手求饶。 两个人闹腾一阵,木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果真没把红线牵错啊。 接近开丰县的时候,木生看见路两边没有麦子,只有大片大片的鲜花,觉得很新鲜。 沐喜也醒了,看这些地里不种庄稼,先是惊喜,后是纳闷:“花中看不中吃,他们种这么多,靠啥吃饭呢?” 栗辉这两年走南闯北的,见怪不怪的说:“这些花不是为了看,是为了沐浴用。” “沐浴还要用花,城里人花样真多。”沐喜不可思议的摇头。 木生似乎对花很感兴趣,但是他又不认识,幸亏栗辉见得多,一一告诉他,这块地里是玫瑰,这块地里是茉莉,那一块是秋兰,更远处的是鹿葱,那片开得好的是红蕉。木生很认真的记在心里。 到了县城,栗辉和沐喜让木生跟着去绸缎庄,木生却表示对衣服料子没兴趣,想自己去买些笔墨纸砚去。 沐喜把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木生就径自走开了。不过他并不是去买笔墨纸砚,他是循着花香味儿走到一个大院子里去了,几个老农正在往一辆大马车上装成捆的鲜花。 见木生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进来,其中一个略带歉意的说:“公子买花去别处买去吧,我们这花不零卖。” 木生见这花果然是出售的,干脆顺藤摸瓜问了下去,“大叔,这些花是要运到哪里去?” “送到省城去,得赶紧送过去,不然都不新鲜了。” “那这么多花都是洗澡用的吧?大叔是要送给哪家呢?”木生见满满一大车玫瑰,想着这得洗多少回澡才能用完啊。 大叔见木生看起来斯文干净,语气谦虚,干脆停下来给他讲起来了:“这还多?花浴堂一天就要用掉两车。你想啊,它有花瓣浴,还有花香浴,可不得用这么多嘛。” “那这一车花能卖多少钱呢?”木生又追问。 大叔摸了摸头,又瞅着天想了一会儿,好似在心里打算盘,最后说:“说不准,估计能卖五两银子。” “老宋,你干啥呢?再不干活扣你工钱!”一个中年汉子朝大叔吆喝。 大叔麻溜的去了,木生带着一脸兴奋回去绸缎庄,恰好沐喜和栗辉肩并肩走了出来。 “你买的东西呢?”沐喜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惊讶的问他。 “不买了。我想去省城看看。”木生简直有些迫不及待,没头没尾的给栗辉和沐喜说。 三个人随便找了家馄饨铺一边吃一边说,木生把自己的主意给两人一说,沐喜疑疑惑惑的说“这行吗?花儿能靠得住?”栗辉则若有所思,最后一拍桌子说:“走,说去就去。” 省城在开丰县北边,大概三十里远,栗辉一年总要来个七八次,只不过没有留意澡堂里的事儿。三人商定,在县城住一晚上,明天就去省城考察花瓣浴。 第二天,天刚擦黑,木生他们就到了省城,木生觉得省城果然比府城、县城更繁华热闹了些,沐喜简直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到夜间也能灯火通明的街道,道路两旁卖馄饨、唱大戏的看得她眼花缭乱,但是她又不肯让栗辉觉得自己很没有见识,只悄悄拉了木生,一会儿让他看这儿,一会儿让他看那儿。 栗辉只当没有发觉沐喜的小心思,仔细留意了街道两旁的澡堂。 第二天一早,栗辉和木生就出门了,沐喜就一个人待在客栈里绣花。 两个人出去了直溜溜一整天,直到星星都露头了才相伴回来。 沐喜赶紧问:“咱们家种花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