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月下旬了，天黑得晚。此刻月亮虽出来了，天空还像蟹壳青的绫罗重叠了淡淡墨纱，距离入夜还有段辰光。　　　　穆凝湘似乎听见村里孩子们的嬉闹声，脸热起来。这个时候她和楚尉霆肩并肩散步，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明天那些来干活儿的帮佣，投向她的目光该有多么暧昧。　　　　其实，张氏端饭菜的时候表情就够暧昧的。楚尉霆也不明说穆凝湘是他什么人，张氏瞅着她问，爷打算几时办喜事？他就笑而不语，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只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张氏自以为恍然大悟，笑嘻嘻地下去了，她只有哑口无言。　　　　“行不行，湘湘？”清新的松墨香拂了过来，楚尉霆已踱到面前，“这位小娘子，可否陪借用你片刻闲暇？不会让你累着的。”　　　　郑重的口吻，浪荡的提议。弯着腰，近得不能更近，还把手朝她伸了伸，好像很欢迎她握上去似的。　　　　穆凝湘紧靠椅背，一使劲带着椅子向后滑了半步，“行是行，不过......最好在天黑之前回来。”　　　　真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相当于逆转了她的悲惨命运，眼下又正“掩护”着她，唉，他说啥就是啥吧。　　　　“是吗？”楚尉霆压住算计成功的得意，“还是别说这么死，说不定到时候你舍不得回来。”　　　　“……”嘁，想到在全村人不怀好意的打量下散步，她巴不得赶紧结束呢，怎会恋恋不舍。　　　　穆凝湘被楚尉霆带到大门外的马车前。车夫是个瘦小的灰衣男子，一见他们立即跳下来行礼，好像已等候多时。　　　　楚尉霆去拿脚凳，轻快地吩咐：“小丁，今晚去撷珍楼。”　　　　“是。”小丁身子一闪就跳到车辕后，利落地抖了抖马鞭。　　　　车子开了，穆凝湘吃惊地问楚尉霆，撷珍楼是什么地方，离得远不远。原来他要带她去梅州城里逛。　　　　“好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楚尉霆故意卖关子。　　　　“那、那还是别太晚回来，杜鹃会等急的。”心里更忐忑了。他该不会带她去什么烟花之所吧。　　　　“放心，你一定会乐不思蜀。”　　　　……　　　　马车驶入流光溢彩的铜雀大街，穆凝湘透过车帘子看着，一阵恍惚感慨。　　　　此刻庆怡王在皇帝面前正得宠，铜雀大街是他最喜光顾之处。这里的酒楼、乐坊、商铺老板，变着花样地讨好他，送钱送物送美人，直到后来他被贤王一派的官员参劾。　　　　再后来庆怡王彻底落败，皇帝细查发现，这条街的产业庆怡王强.占了五六成，又且做假账瞒报税目。龙颜大怒，重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查封了所有商家，铜雀大街也就此失去了梅州第一商街的名头。　　　　上辈子，她亲眼见证了这条商街一步步由繁华走向萧条。是不是提醒一下楚尉霆？　　　　　　“尉霆，听说你与庆怡王府的长史官往来较多？”　　　　不知道他主业是什么，只知道他在梅州开的茶楼，不光茶料茶器讲究，请的茶博士也精于茶道，勾起了落寞士族对旧日风雅的怀念，因而极受欢迎。逢迎王府大约是为了拜好这尊当地的财神爷。　　　　楚尉霆点着头，“你从老太太那里听说的？”　　　　“是。当时外祖母还当着大舅妈的面要表哥多学学人情练达。”　　　　穆凝湘斟酌着用词，“嗯......奉迎当权者，少不得出点银子，好似佛家说的供养。这供养呢，少了固然不妥，多了，又会招来更多人眼红。”　　　　“湘湘怕我因为行了太多好处，被王府食髓知味的狗腿子吃空吗？”楚尉霆眉眼舒展，笑得格外开心，“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也不全是这个意思。你日日烧香托庇其下，倘或哪天，那尊泥菩萨不得不过江，不但顾不上你，说不定还把你带下水。”　　　　楚尉霆目光一直没离开穆凝湘的脸。庆怡王府......必倒。她要说的是这个意思？　　　　“啊，我我......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书读多了就喜欢胡思乱想。不过，也有几分道理的对不对。”穆凝湘挤出一朵笑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嘛。”　　　　他帮她避开厄运，她也要尽点绵薄之力。搭上庆怡王府的人都没好下场。　　　　楚尉霆玩味地看着对面少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嗯，她说“胡思乱想”四个字，可不是真话。也就是说，别的话是真。　　　　忽地坐到她身边来，揽住她的肩握了下。　　　　穆凝湘身子一僵，楚尉霆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湘湘，我明白你一番好心。只是，如果我已经在水里了，你救不救？”　　　　“当然了。”这家伙，这样问她只能这样接，“不过，你看起来神通广大。”现在的他在她眼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家伙。　　　　“要是只有湘湘能救我呢？”他追问得很执着。　　　　“......我当然全力以赴。”穆凝湘努力躲开那吐露暗哑呢喃的两片唇。讨厌啊！这比她想象的手拉手散步还要让她头皮发麻。　　　　对话莫名其妙的，像打哑谜。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楚尉霆好像得了承诺一般，心情大好，将她重重一搂：“我就知道湘湘有情有义。”　　　　“你放、放开啦。”穆凝湘面红耳赤地去扳扣着自己肩膀的铁掌。那只不老实的魔爪从她肩头滑落，却一把捏住她的小手，接着另一只魔爪也盖了上来，像扇贝收拢怀里的珍珠一般。　　　　“湘湘，我记住你的话了，以后不许赖账。”楚尉霆笑得像狐狸似的，花狐狸。　　　　“嗯。”穆凝湘奋力欲挣脱，说完这个字就被放开了，楚尉霆也重新回到她对面坐着，望着她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有惯常的戏弄，还有几分惊喜。　　　　被捏过的手倏地发烫。穆凝湘交握两手反复揉搓，在对面人的热辣注视下羞愤低头。她刚才答应他什么了？　　　　她只知道，今晚真不该答应和他一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