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过,天气更冷了,宋笑嫣后世考上大学后就一直生活在帝都,习惯了干冷的冬天,上海冬日的冷,自然比不上帝都,然而却是湿冷湿冷的,可以一直钻到人的骨头缝里。 徐妈手巧,早早就织好了开司米的绒衫和毛裤,她里面穿着毛衣毛裤,外面裹着又长又宽的洋装大衣,饶是如此,手脚还是冰凉的。 宋岐山又请了温老先生上门,温老先生给宋笑嫣换了冬天适宜的膏方。 所谓的膏方,就是用黄芪,当归,覆盆子等药煎成汤,混合阿胶,龟甲胶,芝麻,蜂蜜制成膏状,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了,徐妈忙了一下午,熬出来一个月的量,宋笑嫣尝了一口,还不错,虽然甜中带着苦涩,但总比每日喝的汤药味道好多了。 别人没注意,徐妈从小照顾她,是注意到了的,虽则小姐气色比一般人还是差了,但往年一入冬,宋笑嫣便一场连着一场的病,整日里咳嗽不停,且去年这个时候是休学在家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天越来越冷,宋公馆却一日比一日的红火热闹,宋老太太对送公馆上下里外的改造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指使的满屋子的下人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好几个用,嫌刘姨太太不中用,每日里都让宋二太太过来帮忙,宋二太太自来在婆婆手里很是听话,倒的确出了一份力。 忙前忙后,总算在十月初十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到了这一日,凌晨五点就去孙家接新娘子,宋家的两辆汽车都扎上了大红绸子,后面还跟着五六辆从别人家借来的汽车。 宋笑嫣也一早起来了,洗漱完毕走到楼下,厅里已经坐满了亲朋,厨房准备好了早点,众人吃过,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新娘子。 沈太太说,“说起上海滩,没有比孙十小姐更手巧的人了,听老太太说,喜帕都是自己绣的?” 张太太,也就是张爱玲的继母笑着说道,“可不是,我这些姊妹都算上,没有几个赶的上她的!我家老太太也常说,赵姨娘笨手笨脚的,生的女儿倒巧!” 半屋子的人都笑了。 宋笑嫣趁机上楼重新洗了一把脸,又觉得大喜的日子素着一张脸不好,涂了橙红色的唇膏,等穿上新做的橙红色毛呢大衣,玉梅不由眼前一亮,说,“小姐你这么一穿真好看,还精神!” 宋笑嫣揽镜自照,也觉得不错,脸上微微的病态被全遮住了,看来,以后她要多穿橙红这一类暖色调的衣服。 甫一下楼,张太太就笑着说,“哟,瞧嫣儿打扮的真漂亮!” 宋笑嫣犹豫了一下,冲她微微一笑,说,“多谢七姨夸奖!” 张太太眼愣了一下,,心里很是高兴,正要说点什么,张爱玲领着弟弟从外面进来了。 张太太走过去轻声交代说,“等一会儿去饭店的时候人多,你看好你弟弟,再有酒席上有不好消化的东西,别给他吃!” 张爱玲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宋笑嫣从桌子上拿了两块牛轧糖,递给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张子静名如其人,是个安静的小孩,剥开糖纸默默吃着糖。 宋笑嫣拉着张爱玲在角落里坐下,说着悄悄话。 没一会儿功夫,新娘子便接回来了,宋老太太穿了一身大红绸金色团花的袄裤,笑眯眯的受了一对新人的叩礼。 新人三拜后,又象征性的进了洞房,没一会儿便出来了,这次中式礼服被换下,新娘穿了西洋的白纱裙,新郎宋岐山则换了一身西装。 众人分乘七八辆汽车去了汇中饭店。 各路亲朋早就等在那里了。 酒席吃到一半,张爱玲拉着刘艺美,宋笑嫣退席,一走到饭店的外面,她先找到自己家的司机,嘱咐先把张子静送回去。 汇中饭店的对面是一家咖啡馆,咖啡挺不错,就是有些贵。 张爱玲说道,“今儿我做东,咱们去对面坐一会儿吧!” 刘艺美说道,“好的呀,里头吵死了,正好清静清静。” 宋笑嫣喝了一口香甜的咖啡,对张爱玲说道,“ 你不是为了喝咖啡吧?” 张爱玲擦擦嘴角,说,“也是,也不是!”说着神色有几分黯然。 刘艺美奇怪道,“宋家办喜事儿,你难过什么?” 张爱玲将银勺子在杯子里搅了搅 ,说道,“你懂什么,你是自小母亲陪伴在身边的,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苦处,我还好些,好歹母亲还在,就是离得远了些,笑嫣最苦了!” 宋笑嫣放下手里的勺子,正色道,“爱玲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一向过得很好,没有母亲,咱们还有父亲,而且,咱们毕竟过得是人上人的生活。我的丫头玉梅,自小便没了爹娘,叔叔婶婶可劲儿的糟践,不给饭吃,不给衣穿,甚至还打板子,那才是真可怜呢,前一阵儿还告诉我说,如今的日子是她以前不敢想的!” 张爱玲仔细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道,“那玉梅在你身边服侍几年了?” 宋笑嫣回答,“两年多了吧。” 张爱玲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我那位好继母,这才进门几个月啊,家里的下人换了一半了,说是连我身边的张妈都要换掉!” 宋笑嫣点点头,说,“我会注意的,到时候我会告诉我父亲,就说是我用惯了的下人,娶太太原本就是为了掌家的,让日子过得更圆满的,没道理反而因为太太进门,就要撵走家里的下人,闹得大家都不高兴。我父亲不让换,想必她不敢不听的!” 张爱玲听完若有所思,什么也没说。 刘艺美喝完了一杯咖啡,说道,“爱玲,是不是你家新娶的太太给你气受了?” 张爱玲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倒也没受气,只是,总觉得家里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父亲总让我叫她母亲,我实在是叫不出来,为了这个,父亲很生我的气!” 宋笑嫣刚要说话,刘艺美抢着说,“爱玲,平日里看着你那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儿上这么傻!你父亲让你叫,你就叫呗,叫声母亲又掉不了一块肉,不但叫,还要多多的叫,这样她也不敢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 张爱玲有点愕然,亦有点羞愧,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有点憨直的刘艺美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刘艺美说的得意,见两人都没说话,继续说道,“我家不比你们两家,我家姊妹众多,姨太太也多,在家里头我父亲就是天,我母亲自小就教育我们,要搞好和父亲的关系,这样姊妹们有了纷争,父亲才能公允,甚至偏向我们!” 宋笑嫣忍不住轻轻击掌。 张爱玲也跟着击掌 。 刘艺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喝了一大口咖啡。 张爱玲看看宋笑嫣,又说道,“我差点忘了,还有一桩事情,说起来挺可笑的,孙家的女儿多,我那好继母同她的十四妹,十五妹关系好,她嫁过来了,两个妹妹也跟着过来了,住一两天也倒罢了,现在还住着呢,说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美名其曰是来陪我,我天天上学,还用她们陪?还有她们那好姨娘,也三不五时的过来,整日的在我们家里白吃白用,还嫌弃我们家的菜不对胃口!真真令人讨厌!” 宋笑嫣和刘艺美相对看了一眼,面露惊讶。 宋笑嫣说道,“这就是你们家太太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呢?”刘艺美也重重的点点头。 她们三个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彼此的意思都懂的。 最近儿出了一件稀罕事儿,整个上海滩都传遍了,也在静安寺住着的那康家,大公子娶了亲姐妹两个。 孙七小姐这个当口如此行事儿,委实是有些不妥当的。 刘艺美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惜你祖母祖父都不在了,否则这种事儿,该是老人家出面去找孙家说一说的!” 宋笑嫣出主意,说,“倒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那盛家大太太是孙家的嫡女,又是长女,她便可以。” 张爱玲点点头,说,“那谁跟她说去?” 宋笑嫣思忖了一下,低声对她耳语几句,刘艺美也凑上来听了一耳朵,笑着说,“嫣儿,真看不出来,你是个蔫坏蔫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