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说子寒这次能不能行?” “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放在十年前,他还能说没关系,考不上还有下次,但是现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落榜失意的弟子,所以也拒绝去想他到底能不能考上。 很胆怯,但是没办法。 对于考场内的学子来说,几天的时间眨眼而过,但对于场外的家人亲朋来说,这几日万分煎熬。 傅立文在县城里还好点,反正隔得远,又要专心念书,也就休息的时候会惦记下父亲的情况,更多的时候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但是在府城里的文先生夫妻和静姝就难熬了。 童胖子每天都让人去考场外候着,就怕子寒撑不下来被中途送离场。 之前傅子寒生那一场大病毕竟还是伤了根底,也是傅子寒后来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健身房,可也经常跟立文一起出去走走路,早起打打拳什么的。 傅子寒曾经在学校学过太极,还参加过表演,离开学校之后也没忘记隔三差五的练练,所以病好之后,这个习惯被他捡起来,并教给了立文。现在连文先生每天早起之后也会跟着他比划比划呢。 别的好处没看到,但至少现在能让他支撑着将这几天熬过去。 第一场考的制义,也就是做八股文,题目是从《四书》《五经》中择出的。 傅子寒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做文章,经历过再一次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黑暗岁月,至少现在的傅子寒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完全不懂该如何下手。 八股文最重要的就是格式,然后是内容不能超出四书五经的内容,并且字数还有限制,结构有程式,句型有排偶。凡是超出的,全都不合格。 只破题一项,傅子寒就练了三个月,每日做三篇文章给老师看。那段时间简直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写文章破题,整个像是要走火入魔一般。 这么苦练了三个月的成果还是不错的,这次的制义题目,跟老师给他练习的某个题几乎一模一样。 那篇文章也是他们师徒两人圈定的十篇最可能被出的题目之一,傅子寒就修改这十篇文章就用了整一个月,可谓倒背如流。 虽然是做过的题目,但是傅子寒还是认真对待,在稿纸上将整篇文章默下来,又斟酌着修改了字句,才工工整整的抄录到试卷上。 第一场结束后,傅子寒被接回家,跟老师简短的说了下题目之后,就回房大睡,直到晚膳前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宝贝女儿点着烛火,坐在桌前绣花。 “静姝,你怎么不回房休息?” 撑起身体,傅子寒也觉得身体有些疲态,没急着下床,靠坐在床头缓神。 “爹爹,你醒了!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女儿给你熬了粥,你等等,我去端。” 看到父亲醒了,静姝小脸顿时灿烂起来,连珠似的一串话说出来,让傅子寒想要问她的那些话都被堵在嘴里。 没多久,静姝端着清粥小菜进了屋,后面还跟着文先生夫妇。 幸好傅子寒趁女儿去端饭的时候收拾好了自己,不然这会儿他真要没脸见老师师娘了。 看着傅子寒喝完一碗粥,文先生夫妇才松了口气。 “好好好,没事儿就好。今晚就别看书了,等会儿出去走一走,早点休息,明日又要下场。” 文先生捋了捋长须,目光是温和慈爱的。 “第二场考论和判,这对你来说不难,但也不简单。你丢下功课太久,这短短一年的时间还是不太够。不过你运气不错,这届的主考官大人比较务实,所以对你现在的情况来说,过的可能性增加了一两成。” 这位主考不但是务实的官,跟傅子寒的父亲也是同窗,当年那事儿这位大人也曾帮忙奔走。可惜时机太不好,傅家处于风口浪尖,他爹不死,这事儿不容易摁下去。为了平衡各方,傅家家主迫不得已成了背锅送命的对象。 傅子寒毕竟不是原装,对于傅家的悲凉过往,他心有戚戚,却也不会沉溺其中,这也是他为何在家人受到威胁时,果断找上文先生求助的原因之一。 十一又该进场,这次傅子寒对考棚的情况了然于心,准备的也更加充足实用,加上这两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的,倒是难得的睡了两晚好觉,连做题的时候都文思泉涌,下笔有神。 这一次童胖子又来考场外等候,待傅子寒出来时,胖子松了一口气,肉肉的巴掌拍了拍傅子寒的后背。 “刚才你是不知道,有人被从里面抬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不太好。” 傅子寒瞅了瞅天,不冷不热的,怎么会有人连这么好的天气都扛不住? “我听人说是那人一时不慎污了卷面,当时就厥过去了,被送出来的时候,人就剩了半口气。” 这倒是,最怕就是这种情况,非战之罪。但是也没法,他自己不当心,怪得了谁? 等到回了文府,童胖子搓了下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这几天要走了,估计等不到傅子寒第三场考完。 “何事走得这么匆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童胖子微微蹙眉,轻叹,“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跟我兄弟的嫡子打架,一人伤了胳膊一人伤了腿,最气的是,我那侄儿明年要下场参加县试,这把腿伤了,没有三四月好不了,而且这么一闹,万一明年没考好,岂不是所有罪状都在我那蠢儿子身上。” 虽然养在老太太身边,但是毕竟也只是童胖子的庶子而已,孰轻孰重,童胖子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次回去他那兄弟要闹腾成什么样子。 其实傅子寒也听童胖子说过好几次这个孩子,一听就是那种极度缺爱而造成性情扭曲的孩子。 “其实,不若将这孩子接过来,在你跟前养着怕还好一些。” “你当我不想?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毒妇的手段,养在老太太身边还能有条活路,真接过来了,一个不小心怕是连儿子都没了。” 童胖子的庶长子比立文要大不到两岁,不喜读书,擅拳脚。 “若是童兄不嫌弃,不如将你长子接过来跟立文一起住。县里的学堂也有武师傅,你那儿子既然喜欢拳脚功夫,倒不如让他走武举的路子。横竖他是庶出,你也不是长子,家里产业估计你们父子也分不到多少,让他自己去博个前程也不错。你明年说不准要起复,不看僧面看佛面,侄子走武将的路也不会受到太大刁难。” 童胖子倒是没想过这点,主要是他觉得自己那个庶长子跟傅立文相比,完全就不是一个画风的,他那儿子只怕两巴掌就能把傅立文拍死。 傅子寒撩眼看他,呵呵一声,没说自家那个温润如玉的儿子是个芝麻包子。童胖子担心他儿子拍死立文,他还得担心立文算计了小童对方还帮着数钱! 两个心累的爹! 第三场考的时务策,这一场对傅子寒来说是最简单的,他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策论思想不能超出这个时代的水平。当然,这一点对他来说很简单,甚至因为他学哲学出来的缘故,在遣词和揣摩上意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可以说,这一次的乡试就像是为了傅子寒量身出题的,如果这次他不能通过,那么也别指望下次了,改指望傅立文还快一点。 三场九日下来,就算傅子寒早有心理准备,身体也还调养得不错,考完也是脱了层皮,被孔师娘摁着在家里休养了三四天,每日三顿药汁不断,让傅子寒一看到师娘就委屈兮兮的。 “看看你这样子,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娇气!”虽然嘴里嫌弃着傅子寒,可孔师娘这颗慈母心更慰贴了,自家儿子跟他爹一样,端方过了头,让她没有一点发挥的余地,傅家父女才算让她过了一把寻常人家慈母的瘾。 “子寒就算七老八十了,在师娘面前不也还是孩子么!” 随口就来的话,在现世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出口的,在这个时代就更没有谁这么直白了。孔师娘怔了一下,却笑得更加开心,看傅子寒的目光比看自家儿子都柔和。 一旁跟在孔夫人身边学习的傅静姝都咋舌不已,从来没见过爹爹这般模样,可她偏偏更加喜欢这样的爹爹了。 傅子寒也没忽略闺女的小眼神,拉过她挨着自己坐下,问了她这几日的功课,嘱咐她别让孔奶奶累着。 “我也就管家的时候带带这孩子,平日学习都是跟着女夫子和教养嬷嬷,我能有多累。” 孔师娘拉过傅静姝放她爹屋里的绣篮,里面新做的荷包才有个雏形,不过比起之前她做的那些,已经进步十分明显。 傅子寒之前教女儿画画的好处显露出来,荷包的图案虽然简单,可构图配色已经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和水平,以静姝学习的时间来看,这样的程度远远超过孔夫人的预期。 三人聊了一会儿,傅子寒去书房见老师,孔夫人则带着静姝出门去交际。静姝已经八岁,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等到傅子寒的乡试成绩下来,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傅子寒在考完之后就将自己作答的那些题默了下来交给文先生,这几天文先生没有去找傅子寒说这些,今天差不多可以谈谈了,再几天乡试的成绩就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