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离回到家，穿过杂货铺打开后门，顺着石阶向上望去，见屋内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他还未及反应，唇边已弥漫出笑容，却还是警惕地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房门。　　　　一道纤柔的影子靠近窗口，他定住脚步，默默注视了很久，才伸手推开门。凌月兮面露喜色，蹦到他跟前笑着抱怨：“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了好久呢！”　　　　安陆离微笑着低头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转过身往屋里走：“今日去哪了？”　　　　“三清集市。”安陆离换了一双舒适的鞋子，又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双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新鞋，女子穿的，同样很舒服的样子，递到凌月兮面前，“在那里碰到皇上了。”　　　　凌月兮愣住，看看那鞋子，再看看安陆离，正当安陆离准备细说今日之事时，她小声问：“这鞋……是给我准备的？”　　　　安陆离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看了她一眼，脸有些红了：“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这里住很久，便稍微布置收拾了一下，额……如果屋内屋外都穿一样的鞋，总觉得太……”　　　　凌月兮点点头：“我明白的。”　　　　“噢。”安陆离又看她一眼，低着头坐下，不再说话了。　　　　凌月兮此时的心情倒是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心疼，在临潢时，她去过安陆离的住处几次，他并没有这么多讲究，明明都住了好几年，却没有半分“可能会住很久，要布置一下”的迹象，可想而知，他随时在准备着离开。　　　　另一方面，她又很开心，安陆离打算在这里住很久，表示他已经彻底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也愿意长期这样继续下去。　　　　他还准备了她的鞋子，那是不是说明，他愿意让她存在于他今后的生活中，而且，是以一个很重要的身份？　　　　这样想着，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不行不行，再想下去，她的脸要变成煮熟的虾了……　　　　“你……”她开口打破气氛，“见到皇上了？”　　　　“嗯，”安陆离抬头，脸色已恢复正常，“是啊。”　　　　“那……”　　　　安陆离叹了口气，走上前捏着她的衣服，将她“提”到他书桌前的椅子上，然后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将今日在三清集市搭救安九岳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啊……天哪……”凌月兮听完后十分惊讶，捂着嘴感慨了一番，又笑着拍拍安陆离的肩，“干得真不错，只怕皇上如今已对你心存仰慕了呢！”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安陆离看着她，呼吸竟急促起来，凌月兮见他神色不对，又凑近了一些，奇怪道：“陆离，你怎么了？”　　　　他闷声道：“没怎么啊！”　　　　“那你脸红……”凌月兮忽然住口了，伸出去的手也慢慢缩了回来。　　　　安陆离确实脸红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脸烫得多厉害。　　　　或许是这屋子太小了，而且只有他和凌月兮两人。　　　　他和凌月兮……他的唇角又快要勾起来，可他忍住了，偷偷觑了凌月兮一眼，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忽然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明明已经无路可逃了，他却万分欣喜，想到几个月前他在临风城第一次见到凌月兮时，还只能隔着街远远看着她，那时他曾以为，这样的姑娘，他就算只能认认真真看一眼，都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却不曾想，他竟会与她一同经历这么多事，甚至到了如今夜深人静，还能与她在灯前静静相对着。　　　　只有他们两人。　　　　“你知道吗，”他开口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晚上和女孩子这样独处。”　　　　“啊？”凌月兮一惊，差点脱口而出一些话，却蓦地反应过来，生生忍住了，改口道，“那小时候呢？我们不也……”　　　　“那时庄蕴嬷嬷也在啊！不止我们两人。”安陆离抬头，口气很淡，脸上却微微透出害羞。　　　　凌月兮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她看着英俊迷人的安陆离，心头生出一股浓烈的向往，可不知为何，一种如同逆鳞般的情绪也同样破土而出，于是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竺颜公主呢？你和她有没有？”　　　　气氛一下从火.热冷却下来。　　　　“……”安陆离差点被一口气憋死。　　　　凌月兮也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可看着安陆离那不对劲的神色，越发皱起了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看，你果然还是——”　　　　“在萧府……”　　　　“啊？”　　　　“我与竺颜第一次见面是在萧府。”安陆离淡淡道。　　　　“？”　　　　“你不是想知道吗？”安陆离抬头看她，“我索性都告诉你。”　　　　“也……也不是……好吧你说。”　　　　安陆离翻了个白眼。　　　　“说是第一次见面，可我想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当然，我会注意到她，也只是诧异公主来了我们府上而已。在那之前，洛生已经和竺颜相识了，而且已经很熟悉。”　　　　凌月兮眨巴着眼，问：“那时他们已经相互喜欢了吗？”　　　　“我想是的。”安陆离道，“我知道后很担心，因为我清楚耶律勋对权臣们的态度，虽然他对他们倚仗、笼络，可他绝不会将竺颜公主嫁给权臣。”　　　　凌月兮静静听着。　　　　安陆离见她乖巧下来，心莫名柔软了，语调也放轻柔：“我提醒过洛生，他却没有听我的劝，我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竺颜，便想着，应该要帮他。可我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最后耶律勋会将竺颜许配给你。”凌月兮又“不知死活”地开口了，“不过这样也好，若竺颜公主换一个未婚夫，没准她和萧洛生的事还会被闹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愿意对娇贵的未婚妻和其他男人的私.情视而不见的。”　　　　“……我不爱她，也不贪恋驸马这个身份，当然可以视而不见！”到这一刻，安陆离终于从“害羞、脸红”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推了一下凌月兮的头，“你是不是一直盼望着收到我在辽国为了女人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消息？！”　　　　“没……绝对没有！”　　　　“哼。”　　　　凌月兮站起身，凑到他跟前，阴阳怪气地道：“所以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和竺颜公主有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　　　　“没有，”安陆离坏笑了一下，“跟你才有。”　　　　凌月兮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她带着娇怒转过身去，在原地烦躁地转了一圈，然后走向房门，开门，走出，摔门离去。　　　　安陆离笑了，那笑意很浓，俊脸上的每一处都闪耀着，彷佛从小到大所有的烦恼、不安、痛苦与委屈，通通都不存在了一般。　　　　夜色已经很深，东厂大院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上，安九岳掀起车帘，对站在车外的薛无玉道：“你不需要送朕回宫，今后朕来你这里的时候还多着，若每次都送，只会给那些言官增添话柄。”　　　　薛无玉愣了愣，随即低下头，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遵命。”　　　　安九岳将目光移向薛无玉身边盈盈而立的女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颜奴，朕很快会再来，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朕。”　　　　颜奴轻轻点头，模样乖顺：“颜奴会一直等着皇上。”　　　　安九岳满意地放下车帘，马车向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薛无玉看了颜奴一眼，转身便往回走，颜奴一愣，唇边漾起一丝了然的笑，然后快步跟上他。　　　　薛无玉仿若没有察觉到颜奴的跟随，一路回到自己房中，正欲关门，颜奴挡下了他。　　　　“厂督大人。”她的双眼中隐有泪光。　　　　薛无玉紧紧皱着眉，艰难地咽下卡在喉头的情绪，低声道：“你今日累了，早些歇着吧。”　　　　颜奴却一反平日的顺从，手上力气加大，薛无玉也没有多加阻拦，她很轻易地推开门走进了他的屋子。　　　　事实上，她已经在这屋中度过很多个夜晚了。　　　　“哪怕厂督大人嫌弃颜奴身.子不干净，颜奴也还是要睡在这里。”她一副倔强神色。　　　　薛无玉终于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屋中央，又站定，似是在挣扎着什么。颜奴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言，薛无玉忽然回过头，皱着眉，张了张嘴，有些颤抖地问：“安九岳是真的男人，你跟他……跟他，是不是不一样？”　　　　颜奴上前，一双媚眼牢牢看着他：“你指什么？”　　　　薛无玉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咆哮起来：“你说我指什么？今日你们在楼上时，我进去了！我上了绣楼，在楼梯口听到了你们……”　　　　颜奴见他情绪激动、颤抖不已，忍不住按住他的手：“你听到什么？你听出我很快乐？我快不快乐，安九岳听不懂，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也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