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时光一晃而过,春季也逐渐进入了她最富生机的时刻。在二月初一没有月光的晚上,天依和着窗外绵细的雨声,点开桌边放置的灯,准备给远在洛阳的吕聿征和陈季写一封信。
这封信是对从洛阳来的报书所写的一封回信。吕兄和陈兄的信前些天就已经寄到左内史府中了当然,是先寄到了赵府,再由那边差人送过来只不过当时两个海国人正忙着跟张夫人她们下棋聊天,故写回信的日子往后拖了几日。一直到今天中尉丞夫人带着她的爱人走了,回信的内容也想得差不多了,天依才动笔。这时代写信并不似在现代发微信、聊那般方便,什么时候想说什么,什么时候就发什么,对面也当即能见:长安和洛阳之间是有大半月的邮传的,每次寄信过去,对面看到基本上已经是近一个月后了。因而写信人往往要珍惜一年只有十次不到的机会,积个好大一段东西再简化成书面载体能看得懂的内容,写过去。
吕陈二人上个月传来的信中提到现在正是寒冬腊月之时,早春也不温暖,吕聿征从西来的客商那边听说最近长安周近皮毛的价格廉下来了,就在信中劝洛姑娘和乐正姑娘抓住机会定制皮衣,这样出门方便,不容易受冻。天依这回便在回书中表示皮衣已经裁成,穿在身上很暖和,冬日以来也无大病小恙,叫他在那边安心。至于抄书店这些天遇到的经费问题,天依表示可以寄点钱过去帮忙周转,但是这笔钱随信不好寄。之后赵府的信使有去洛阳的,她们会将钱箱委托给他,让他送过去。同时天依在信中附带了预寄的数额。
陈季和廖涯去年冬天受了冻,生了场病。还好抄书店里可以烧火,两个人在店中躺了几天,又吃了点药,寒病竟奇迹般地好了。吕聿征特别指出陈廖他们躺着的地方正是天依刚来时的养病之所,他说或许那个床为洛姑娘躺过,身上便沾了海国人的运气,人卧于其上或许对身体也有好处。
对这个说法天依感到挺莫名其妙的。她在信中回复,人生病好不好跟是不是海国人、睡在谁的床上根本不沾边。要不然海国那边岂不是人人都是不死之身,百病不侵了?天依向他说,防病要靠自己,靠把屋子打扫干净,室内保持干燥,床铺和衣物经常清洁,不频繁去卫生状况差的地区,不吃剩菜、喝未烧开的水等等。
除了这些生活上的事情,天依在这封信中还提到了一点,就是她来汉地的第一年是在赵府的下人中间推广过音书的。这种读拼音的文字现在在霸陵附近推广得不错,不过她还想把这个在洛阳那边开一下花。吕陈二人如果有兴趣也有闲的话,可以做一做这个工作。她之后会把霸陵这边使用的音书教材详细讲述发音方法和字母写法的书放在钱箱里一并寄过去。当然,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她们还可以亲自到洛阳看看。今年朝廷应该无什么余事,她们比较闲。
为了让吕聿征和陈季熟悉音书,她特意在这一部分上使用音书进行注音,并且在提寄钱过去的数额时还卖了个关子,不用汉字写,只用音书写。一封长信写完,差不多入夜也已经很久了。
“写完了?”阿绫睡在床上,侧躺着看着她。
“嗯。”天依把几张书纸放在桌上晾干,用小木块压着,“下次看到回信又要差不多两个月后了。”
“要是有个电报就好办。”乐正绫笑了笑,“不过现在连电都没有。”
“我在想,我们也一年多没回去看过了。筠儿无恙地生完孩子、身体有所好转之后,我们要不要去洛阳看看?反正去洛阳的路上也是一个月。如果在洛阳的河边,咱们走了走还能够发现回到现代的办法,那就更好。”
“那也得回来,如果那会我们知道渭北那帮游侠的首领就是哥哥和言姐的话……得把他们也一块带走。何况我们还得跟祁叔、小楼、赵小姐、从骠侯、晏柔他们打个招呼,说我们回海国了。”
“那那次洛阳之行,无论有没有找到回去的通路,我们都得先回来一趟。”
“走一个月,回来一个月,有点累人啊。”乐正绫将手握起来,摇摇头,“我是不想回忆我们是怎么从洛阳过来的,一想就觉得累。”
“奔波劳碌,这个没办法。”天依说,“能鞍马劳顿至少说明我们还可以到处走,这是我们现在的一大福气。倘若什么时候我们没法到处去看,那才危险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乐正绫将身体侧回来,“那就等筠儿生完孩子再看吧。这一路上我们也可以走的慢一点,和司马迁一样到处去逛逛。过两天我写一封书去问问史迁,他壮游天下的时候,这条路上有没有什么经典的景点,比如崤函那边春秋战国的遗迹,秦赵是在渑池哪里会晤之类的。”
“权当是旅游了?”
“要不然怎么办呢,一辆马车直接开到洛阳,我们恐怕都要犯病了。”乐正绫笑笑。
“也好。”天依褪下外衣,坐进被窝里来,“那今年春夏之交就是旅游月了。”
春季的夜晚特别湿润,雨声和炕中柴火的声音相映成趣,温度也恰适宜。在窗外盛开的梨花下,二人都没有什么立刻入睡的冲动。一来二去,天依又同阿绫相拥在了一块。
乐正绫这一天想念哥哥的冲动暂时为这些事情抑制下来了一些,不过到次日上午,这股心绪折而复返。天依也找不到更好的排遣渠道,只能在寄完信后陪同她一块在院子里待待,多接触接触太阳光带来的维生素,然后再一块和筠儿、秋娘坐坐。
正当她牵着阿绫的手,想出筠儿的院门四处看看时,她们俩在门口撞见了前来传信的使者。
“祁公乘和张官首来帖,请两位夫人初五之府,参加祁公乘的婚礼。”
“哦,婚期已经定了?之前怎么没来知会呢?”乐正绫刚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意外。不过也不会太意外春天本来属于结婚的季节。祁叔和苏解有感情也有半年多甚至一年了,这次长跑也该在今年有果实。
“小的不知。”信使表示他不知晓细节。
“可能是想给咱们一个惊喜吧。”天依说着,从信使手中收下请帖,同他揖别。随后,二人拆开帖子,看其中的内容。
原来这婚期真是故意这么迟来报的。通书什的众人事前半个月都已经知晓了他们成婚的日子,祁叔则想给侄女一个惊喜,故意拖到了二月,婚礼前三天才向她们发帖。
“叔玩得够大的。”天依有些惊讶,“按汉地的礼仪,祁叔算是失礼了。这么近的日子才通知,我们万一有事怎么办?”
“他的神经一直挺大条的。”阿绫耸耸肩,“也可能叔是从小楼口中问知我们二月初无什么事情,才敢这么搞。还好,我们那天能去,和初七去西乡不冲突。”
“真是有点意外之喜的意思。”天依耸耸肩。
“也好,在七号之前我们刚好也能把生活充实起来。要不然没有这件事转移一下,我还得待五天……”
“那太煎熬了。”天依苦笑一声,“那我们这两天就去选一些礼物?看他们俩夫妇喜欢什么。”
“来点草原风的,毕竟苏解是草原上的人,祁叔也是。我们可以在长安选购一些名贵的毛皮之类的,送给他们做毯席。再送点牛、羊,随礼都不错。”
“我记得好像在内蒙古,很多牧区的婚俗还是一人送头羊,或者牛马?”天依想了想,“这个确实都可以。就是不入汉俗的眼,显得太蛮气。”
“我们也不是什么汉人嘛。”乐正绫笑了笑,“大家都是蛮夷也,婚礼也是蛮夷的,咱们搞点异域风情没啥事。说不定还能让来客开开眼,看看牧区的习俗是什么样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请帖所约定的日子。两个人真的托浑邪王王子的关系,在长安市上选了几只最肥美的羊,连带着狼皮、鹿皮等货,跟着车一路运到了祁晋师的府前。在门口站着的祁苏二人正怀疑这一车送羊的客人是谁,过了几秒,待宾客下了车厢,祁叔便高笑着赢了上去。
苏解今日可谓是有些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她身上浑身穿着汉地的新婚礼服,身上的饰物却都有些胡风腰间头上的珍珠之属毫无疑问是从西来的商旅那里买来的,而且她的肩上也也披了一些皮毛织物,以挡春寒。诗里有“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她现在的穿戴便大抵如此。
毋奴韦和小为桂也在门口,同苏解一块招待客人。一见到乐正绫,为桂也马上嘻嘻哈哈地笑着扑上前去。阿绫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
“夫人真的是特别漂亮了。”天依向苏解问候道。
“现在还不是夫人!明天才是。”对这个称呼,苏解有些羞怯。
“小为桂也长得很壮实。”她拍拍阿绫怀中的为桂,转向毋奴韦,“这一个冬天,你们在祁叔府上过得很好啊。”
“从没过过这么暖的冬天。”毋奴韦满面春风,离开了高寒贫穷的草原,她的皮肤好像也年轻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