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朦朦胧胧,却叫沈则有些心惊,他惶然地望着陈茗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
陈茗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这场病,有些话她说不出来,也不愿说。
“长宁公主钟情于你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想嫁的人,是你。”
沈则对上她的视线,平道:“可我想娶的人,不是她。”
“是我吗?”陈茗儿也不想装傻。
沈则捏了捏她的手指,刻意让气氛缓和些,才道:“我还以为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
陈茗儿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可我配不上你。”
这句话从她嘴里出来,丝毫不显卑微,反叫听话的人不安。
“茗儿,”沈则急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
陈茗儿手指摁住他的嘴唇,“你听我说。”
“我说的配不上,无关家室,容貌,才学,我是说心智。我现在太软弱,心智太软弱,会拖累你。如浮萍,自身无法安身立命,要活下去就要依附于人,你又或者是旁人。可被依附的那个人,需要为我考量,为我割舍,久而久之亦会生出疲倦。”
沈则好像听出些门道来,问她:“你是担心皇上赐婚我和长宁?”
陈茗儿直了直身子,眼中有莹亮闪动:“我更担心的是你周旋于其中所受的为难。”
“那是我的事。”
“这为难又不是非受不可,能躲就要躲。”
沈则总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不信我。”
“我若是信你,亦是在逼迫你。”陈茗儿自讽般一笑:“你救我于水火,按理我该报答你。我却自私,不愿卷入是非之中。也不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你,每每只能求助于你。我会看轻自己。”
“我从未想过让你报答你,我也不愿你因为所谓的恩情就听从于我,只是那日我救你出来,你在我怀中喊我名字,我总觉得你心里不是没有我。”
沈则从榻边起身,神情尴尬:“若是我这两日叫你觉得受了委屈,我同你道歉。你先安心养病,你的话我记住了。”
沈则将药碗放在她顺手能够到的矮几上,冷声嘱咐:“还得再喝一碗,才能好透。”
陈茗儿目送他出去,直到房门彻底关上。
她疲累地阖眼,心跳地很快。
家世门第就横在那,她不可能做沈则的正妻,哪怕不是长宁,总还有别的高门贵女。想起那样的日子,陈茗儿就心里发怵,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如此消磨。
她走过一遭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
一连几天,陈茗儿都没再见过沈则,不光是沈则,连杨平都没见过。若不是一日三餐都是由吴婶儿送进来,陈茗儿真是觉得这偌大的院子里只住了自己一个人。
到了第三日,陈茗儿早早起身,正要出去,又碰着吴婶儿又送了早饭进来。陈茗儿哪里还好意思受着,连说自己无碍,吴婶儿却笑呵呵道:“你去照照镜子,脸白成这样,还能说无碍?”
话说完,扔下托盘转身就走,临出门前还叮嘱她:“多吃点啊。”
陈茗儿叹了口气,刚拿起汤匙,听到沈则的声音,急忙跑出来。
沈则手中拿着一只信匣,边走边同杨平说话,抬头看见陈茗儿,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也不同杨平说话了,加快步伐往外走。
陈茗儿生生把“五爷”两个字憋了回去,求助般看向杨平。
杨平放缓脚步,没跟上沈则,走到陈茗儿跟前,小声问:“姑娘有事?”
陈茗儿看了眼沈则背影,悄声道:“五爷不叫我出院子,我想劳烦你替我去绣作坊拿几块布料回来。”
她还欠着疏影阁的活没交。
“好,等我回来我就去,正巧五爷也叫我给姑娘送些东西。”
“五爷?”
“是,五爷叫我给姑娘送些书,”杨平抬头看了一眼,忙道:“我先走了,回头跟姑娘细说。”
说完话,杨平紧跑两步追上沈则,没等他问,便道:“陈姑娘叫我帮忙去绣坊拿些布料。”
沈则冷眼睨他:“我问你了?”
杨平憨笑:“这不是该跟您说一声嘛。”
他虽然猜不出沈则这两天为什么黑着一张脸再不愿去看陈茗儿,但他知道,沈则放不下陈茗儿。跟着沈则十来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他为了个女人闷闷不乐。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则低头走路,闷声道:“送布料的时候把书也送过去。”
“知道。”
……
陈茗儿只看见沈则低头同杨平说了句什么,再想起他方才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心里总还是有些空,一个人在默默廊下立了半晌,正要转身进屋,月洞门处突然探出个脑袋,一道清丽的女声跟着响起:“你就是陈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