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是久修阁最常出现、最理所应当的一个词,可此时自无疆口中出来,却让他们都产生了点好奇,她想做什么交易,她有什么好交易的呢?
“我给你一杯血,你帮我找孤燃花。”无疆道,“我不管你们用它来做什么,我只要你们五年之内帮我留意孤燃花的消息,一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若是这五年之内没有消息,也就算了,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没有让他们特别花费人力去雪山寻找,也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能打听到消息,甚至给了一个期限五年,五年没有消息也就算了。
聂行也同意了。
无疆伤后初愈,除了刚开始的头重脚轻之外,并无不适感,便没在久修阁多做停留,谢老将他们送至门口,温和而笑:“二殿下和无疆姑娘一路走好,望日后再会。”末了,他似乎爱才般,忍不住叹道,“姑娘的御剑术极好,前途不可限量。”
无疆闻言,抱手道:“不及聂前辈的那招……”无疆不知道那招叫什么,她只记得掌中似风雨万千,匕首在他手中如提线木偶,十指苍老,却有摧枯拉朽黑云压城之势,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是惊艳绝伦。
“翻云覆雨掌。”西流替她说道。
谢老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而后淡淡一笑,“亏得西二殿下知道。”
西流道:“三十年前,此掌一出,震撼了整个武林,翻云覆雨掌和谢潇的名字自此无人不晓。”
“谢潇?”老者似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如今听人乍然提起,竟满是自嘲意味,“长江后浪推前浪,无人不晓也终会成为无人知晓。”
西流看着他颊间狭长深厚的刀疤,心中生出疑惑,忍不住问道,“谢前辈之名曾响彻武林,在江湖中拥有至高的地位,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为何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如今隐身如此?”
谢潇一向温和淡然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悲色,他背过身去:“英雄,只是靠热血搏来的无用名头而已。”
“我年轻的时候急公好义嫉恶如仇,一心想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得罪了很多人,但我觉得无所谓,要来找我麻烦尽管来就好了,我不怕,要命一条而已。现在想想,当时啊真是年轻气盛,幼稚得很,不知道一个人不是独自活在这个世上的,是有亲人有朋友的,当你拔剑四顾的时候,剑也在四顾着他们。”他仰头,望着茫茫山色,“当英雄,没有好下场,当英雄的亲人和朋友,更没有好下场。”
“后来我走投无路,久修阁的上一代阁主施以援手收留了我,它是无数落魄英雄的避难所。我们了解到久修阁一直在帮助难民,救助百姓,便加入了进来,以前我们打打杀杀,好像也没帮上什么人,当出风头的热血英雄,不如当个无名之辈,还能做点事情。”说到末处,一向和煦的声音似乎变成悲切的叹息。
西流望着那清瘦的背影,在山巅的狂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冷清,他心中的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他上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望着翻腾云海,“我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山上长大的,师傅常年下山,父兄在外征战,我一人面对这山风素月树林鸟兽,常觉孤苦难耐,尤其是病发之时,身体撑到极限便生出困顿和放弃的心思,这时候支持着我的除了亲人和朋友之外,便是这些山下的英雄故事。热血挥剑,豪情且歌,它就像一簇小小的薪火,埋在像我这样的孩童心间,支撑我走下去。它肯定也走进了更多迷茫少年的心里,成为指引他们成长的旗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点点薪火相承的英雄信念,正是这世间最宝贵的希望。”
山风凛冽,云雾被吹散一角,露出山下的一方俊秀山河,谢潇历经世事,怎会不知道这个年轻人长篇大论所要表达的意义,他的眼角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由衷的希望,这个心地善良谦和细腻的少年人,能平安到老。
踏雪接到新任务去往东朝,西流和无疆告别久修,前往北方,西流迎风驾马,无疆在马车之中,静心打坐。
自清醒之刻起,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不一样了,好像一切东西都被无限放大,久修阁内转动的机扣声,齿轮咬合、链条拉动,几乎震耳,而如今她端坐在车中,也觉万物喧嚣。
马蹄踏地,在她耳中不仅仅是简单的上下奔腾,她仿佛能借着坚硬的马蹄与大地相碰撞的声音,窥见一粒粒尘土奔涌而起、四散飞扬包裹起马蹄的身影,在那离地一尺的范围里,也有一场浩瀚天地。
她的灵台异常清明,似乎能听见万事万物的呼吸,花开叶落,嫩芽抽枝,风呼啸而过在空中流转出的韵律,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灵台中纤毫毕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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