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宫中死了一个侍君的事儿渐渐消弥。本来一个不得宠的侍君没了就不是件大事儿,也就图个一时热闹。
但即便如此,宫人还是有多加猜测的,道是陛下冷酷无情,嘴上一字未曾提及过。
而此刻,冷心的女帝正靠坐在步辇之中,四面镂空雕花轩窗,有薄纱轻挽,燃香袅袅,内里铺设丝绸地衣,角落装饰无一不精致华贵。
苏觅骑于马上,一身男子装束多添英气,余光时不时偏向步辇中,虽然压根瞧不得其中景象。
此番出宫,所带人马算不得多,好在个个在精,就说那些轿夫个个武艺超群,即便如此也万不得马虎。
虽说随从无几,可天子脚下有些事便明白。譬如,普通官员或百姓可不会乘坐步辇游历城中,所以其中所坐必是贵人。
百姓见此阵仗纷纷退避让路,这一路走得倒是顺畅。
“吁!”苏觅停下马来,侧首瞥过公主府的门槛,随即翻身下马,身姿矫捷,她立刻来到步辇跟前,“陛下,公主府到了。”她说话间,随从已前去府中。
公主府位于玄武街,朝门楼望去,白墙朱门,好不气派。
闻此,素白纤手搭于苏觅腕上,踏着金线绣纹步履穿过遮掩的轻纱,聂笙外罩百鸟绣纹大衫,腰系曳地长裙,行走间更显身姿玲珑。
穿过门楼,是铺面而来的香气。这味道仿佛笼罩整个府邸,聂笙目不斜视,好似将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她自然知道王公贵族中有不少喜奢靡,就连屋墙都会抹上香料。
不多时,公主府未免忙乱起来,陛下微服到访实属突然,也就是这突然,聂笙领教了御史上书公主府的奢华无度。
园林精致雕刻般般入画,砖石为路,直通重重月洞门,园中放置不少奇石瑰宝,直到正堂,雕花纹砖铺地,其上满铺团花地衣,玉山落于三足几上,旁挂前朝画师名作,青瓷凤耳瓶,还有象牙菩萨像,以及鎏金马雕若干……
仅仅是一个正堂。
苏觅越看心中愤懑难以隐忍。
反观聂笙面上无动于衷。
后宅中,正传来灵动琴音,以及几句乐词,层层山水间,歌台正是热闹。
只是男子的唱词未免哀怨,伴随琴音分外寂寥。
歌台前一方亭,女子雪胸半露,纱罗衫半落双肩,乌发未束,侧躺在黄花梨坐榻上,长裙扫地,眸色迷蒙,水色婉转。跪坐在地上的男子阴柔俊雅,衣襟半开,他伸手挑起女子的下巴,轻轻靠近,一手执着玉色酒壶,贴近其耳边,口吻暧昧,“殿下,这酒六郎实在消受不起了。”
嘉平定眼于跟前男子,失神般抬手抚摸这张俊脸,男子蹭着她的掌心,眉梢挂着讨好,“殿下……”
只可惜,急冲冲的脚步声打破美景,穿过石子路再跨长桥,侍女满头大汗,“殿下,陛下……陛下……到到到西亭了……”
叫唤声立刻冲淡酒意,嘉平将男子挥开,差点把人挥倒,男子手肘撑地,不免有些委屈,回眸眼眶微红的看着嘉平。
“陛下怎么会来!?”嘉平拢好衣衫,耳边唱词未断,原本慌乱的心思更加复杂,“还在唱什么?!本宫没死呢!”
火气来得突然,趴在一旁的男宠顿时低下头不敢多言,而歌台弹琴的男子顿时消声,远远的晓不得其面色如何。
“还不滚下去?!”嘉平瞥眼,见那男子还呆趴在那儿,没点儿眼色的东西。
男子委屈翻涌而来,不敢犹豫,撑着旁的柱子站起身来,可刚跨出两步,便见前方浩浩荡荡的人。
“殿下,陛下来了。”侍女快快在嘉平耳边说道,立刻低首转身站在嘉平身后。
嘉平放眼看去,府中总管殷勤的在那儿带路,怎么看都像条狗。
她冷哼一声,立刻换了副脸色,手指抚过鬓角,这才想起自己未曾束发,倒也不显尴尬,她挂起一抹亲切的笑意迎上去,“笙儿来此,怎么不提前告知,也好叫姑姑准备一番,如此模样姑姑可真真是失礼。”
这左一声姑姑,右一声姑姑的,热切殷勤唯独少了真心。
苏觅福身,“问大长公主安。”
嘉平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分给她,直接上前拉着聂笙的手往亭台里走。
“方才进园,琴音缭绕,甚为悦耳,怎么停了。”聂笙坐下,头上仅着的珍珠步摇幽幽作响,嘉平红唇勾起,“笙儿喜欢,那就继续吧。”
传了话去,古琴低音声声入耳,聂笙瞥去一眼,白衣男子静坐琴台旁,明明隔着几丈,因着琴音,聂笙却能肯定拨弄琴弦的手一定是冷的。
因为这曲儿就是冷的,如若不是置于春月中,她一定觉得冰雪正在侵蚀周遭。
清茶上来,嘉平心头早已多个徘徊,可聂笙坐下只是品茶,除了最开始,其余的话一字未语。
见她似沉浸听曲,嘉平便将喉间的话咽下。
目光往一直候着的总管看去,对方同样迷茫,脑门上还留着密汗,仿佛还沉静在天子到访的慌张中。
“啊!”
嘉平眼皮一跳朝角落处看去,很明显,聂笙也转移了视线,就这一眼,寒光流逝……
因为实在太紧张,那男宠腿软跌落,方才还相当于不存在的,此刻成为众矢之的。
男宠自知失礼,全身颤栗,如临深渊,“陛下……陛下…陛下恕罪……”
“抬头。”聂笙放下茶杯,男宠本就敷粉的脸色更是煞白,抬起头来,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