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依蔓走到窗边,远远地便看见一行彪形大汉满载货物而归。 之前在村长家见过的木讷村民们此刻表情都生动了起来,他们簇拥着这些大汉,忙前忙后,点头哈腰。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高官驾到。 她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薛砚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依蔓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行李,便又坐回桌前,准备接着之前的思路往下写。 她刚写了几个字,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传来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我给你把行李拿回来了!” 依蔓打开门,就见薛砚满头大汗,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喏!还给你!” 他手上举着的正是她被劫走的白色行李包裹。 她接过包裹,熟稔地从中抽出一方白色的手帕:“不用跑这么急。擦擦你的汗。” “这不是怕你着急吗,”他用帕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你先看看少什么东西没有,少了的话和我说一声,我再去给你找找。” “嗯。” “大叔他们回来了,惯例村里今晚有大宴,我去帮忙了,你过半个时辰记得下来吃饭。” 她点点头,又问:“你放走我,他们没说什么吗?” “嗨,放一百个心!”他摆摆手,“破阵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他便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了。 这次倒是直接从门走的,没跳窗。 依蔓道:“等等,手帕,还给我。” “啊?”薛砚已经跑到了楼梯的位置,他表情有点茫然地回过头,显然是没听清她说的话。 “我的手帕!” 也不知是把这句话听成了什么,总之薛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力地朝她挥挥手,喊道:“晚饭见!” 依蔓无奈地放弃,决定还是先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晚饭的时候再和他说这件事。 行李包裹并没有被打开的痕迹,里面的东西也一件不少。 依蔓拿出她惯用的笔,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写字之前还得磨墨这件事。 她用包里的灵石在房间内布置了几个防御性的阵法,拿了几块灵石揣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又把头发认真地挽好。 一切收拾完毕,她这才施施然离开了薛砚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赤暮村却是张灯结彩,宛如过节。 依蔓远远地便看见村中间的空地已经摆上了不少桌子,宴席虽未开始,人们的脸上都已挂着笑容。 她还未走到宴席处,几个孩子就冲上来把她团团围住。 “姐姐姐姐!” 其中有几个眼熟的面孔,正是昨天和双双在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当然,也有几个没见过的孩子。 她眼熟的孩子率先发问:“姐姐,今天有水鱼吗?可以给我两条吗?” 其他孩子似乎也见过或者听说过“水鱼”,于是争先恐后地挤到她面前说话。 “我……我也想要……可以吗?” “姐姐姐姐!我是折砺法系的,可以变鱼吗?” “我是苍巍的!我可以吗?” 依蔓没有想到自己随手凝出的鱼对孩子有这么大吸引力,她只好又变出几个,一人分了一条。 她领着孩子一边朝宴席的方向走着,一边耐心地解释道:“每个法系都可以的,只不过根据法系的不同,变出的东西材料不一样。比如折砺的,就能变金属做的鱼,苍巍的,能变土做的鱼。” “那怎么变呀?” “我会在赤暮住大概一个月,大家如果有空的话,我找个时间,一起……” 依蔓还在计划着抽空教这些小孩子一些基础的法术知识,就有一个妇人直接拽走了其中一个孩子。 那妇人一边拽一边还大声数落着那孩子:“娘早和你说不要和那些法术高的人玩了,他们根本出不了村,能有什么前途?” 说着,她蔑了依蔓一眼。 依蔓知道,她的那句话与其说是在数落那个孩子,不如说正是说给自己还有其他法术天赋好的孩子听的。 这敌意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她想。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宴席处了,然而听见声音的村民们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大家纷纷喜气洋洋地等着吃晚宴。 若是在苍灵的其他地方有人说别和法术好的玩,那简直是疯了。 可是,赤暮村…… 经过刚刚那妇人的一番话,这些刚刚还对变鱼法术求知若渴的孩子明显都瑟缩了起来。 依蔓低下头,对他们说:“法术天赋是先祖赐予我们的珍贵礼物。就算被困在结界中,也应当为自己的法术天赋自豪,并且相信总有一天能走出去。” “真的可以吗?姐姐?”一个小女孩抽抽噎噎地问道。 “可以的,”她说,“无论是我,还是薛砚,或者是你们的父母,都在为那一天努力。所以,你们也不要放弃。” 也许整个村的人都已在漫长的年月中放弃了渺茫的希望,但那个黑发少年,却依旧执著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灯火下,薛砚穿过人群朝她走来,顺手敲了敲几个孩子的头:“怎么了怎么了?一个个都蔫儿吧唧垂头丧气的。” 依蔓摇头:“没什么。” 薛砚便不再追问,只是对孩子们说道:“今晚好吃的可多了!双双还在那边等你们,说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慢,好吃的都快被她一个人吃光了!”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也快去得也快,听到这番话,便一哄而散去找好吃的了。 等孩子们都走光了,他才问:“怎么了这是?” 依蔓示意他一起走到离人群稍远的位置,说道:“刚刚有位夫人说法术天赋好的没前途。” “嗤,钱家那婆娘吧?”薛砚毫无尊敬长辈之意,“不就是她一家都能出村吗,法术那么弱,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得瑟个什么劲。” “她有炫耀的资本,”她摇摇头,“赤暮村现在全靠这些法力弱、能出村的人撑着。虽然你是例外,但也改变不了他们在村里的地位。” 他踢走了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不发一言。 她问道:“你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村子里面吗?我估计住一个月左右。” “最近都在,”他说,“大叔他们过两天又要走,出去一趟肯定不能空手回来,所以至少要花两个月。所以这次我就不一起走了。” 依蔓没说村长和那些绑匪的意思可能都是让他自己去找个行当谋生,只是说:“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把那些孩子集中到一起,我找个固定时间教他们法术的基础知识,”她顿了顿,“你也来听吧,你法术学得也挺差。” 空气之中的炎炽之力想要沸腾,最后却慢慢平静下来。 薛砚皱眉,表情挺凶,却意外地好说话。 “行。” 宴席间,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这是露天的宴席,不过似乎用了炎炽或者风间的法术,所以席间并没有什么寒风,一切都和室内一样。 薛砚被大汉们灌了好几杯酒,没过一会就喝多了,歪歪斜斜地撑着墙壁在那里吐。吐完了又喊:“再来再来!” 依蔓则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无视那些投来的目光,专心地吃着东西。 她想,这里的过年也不过如此吧? 这些往昔看起来都过于普通的食物,在她这段疲惫的旅途中都变成了可口的珍馐。 于是,依蔓很少见地吃撑了。 村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而她依然没有吃完。 她的嘴里咬着半块点心,揉着肚子想,还好是在这里,要是在家,估计要被骂仪态不端庄。 刚想着,一个仪态极度不端庄的少年就扑到了她身上。 他显然不是自己扑上来的,因为他的头压在了她的肩上,似乎已经人事不省。而他的身后一群显然也是喝多了大汉正在挤眉弄眼,手舞足蹈。 “阿砚这小子好福气啊!” “小姑娘,拜托你送他回家了!哈哈哈!” 依蔓把点心咽下去,果断拒绝道:“他太重了。” “啊哈哈哈,阿砚自己能走的,你搀一下就行,放心放心。” 大汉们嬉笑着,勾肩搭背地走了。 依蔓环顾四周,只有残羹冷炙和一群小孩子,双双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更别提其中一个小女孩还抹着眼泪对她说:“我把砚哥哥许配给你了,你一厚一定要经常给他变小鱼玩!不要赖皮!” 依蔓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想拍拍他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但碰到他的头发时,又改了念头,伸手揉了一把。 少年的发质和她的明显不同,粗而硬。头发的长度相比一般人也短了很多,连束起都难。 依蔓没忍住,又揉了两把,他才迷迷糊糊地睁眼抬头,在依蔓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大着舌头道:“谁……谁敢碰老子的头?我看你……你的头是不想要了!” 如果薛砚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这番话,估计还挺凶悍的。 可惜他喝醉了。 酒意氤氲上脸庞,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了浅红。 她问:“谁的头不想要了?” 他道:“我……我的头?” “嗯,”她说,“我们回家。” 他便立正站好,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软软地说道:“好的,娘。” 那一刹那,他好像褪下了身上所有的尖刺,徒留一个天真的笑容。 那笑容单纯太过,溢满了最初的憧憬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