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麟好歹是在官场混迹已久的老狐狸,此刻听到谢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弹劾自己,他仍旧是面不改色,沉着淡定至极。
面对着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他眉眼不动,敛眸从队列中步出,淡声道:“臣不知何处得罪了谢大人,引得谢大人伤了腿还要跑进宫来告臣一状。”
这话说得高明,直接将谢昭的弹劾归类为私怨。
谢昭并没有被他带偏,他嘲讽一笑:“为官多年,又身处朝堂之上,冯大人未听一言就污蔑我是因个人仇怨而来,如此这般恐怕不太好吧?”
冯德麟比谢昭大上二十多岁,官职又远高于谢昭,怎么也想不到谢昭居然还敢还嘴。
他冷冷看了一眼谢昭,面向秦厚德,举着笏板深深弯下腰去:“臣自认清清白白,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如今却被小辈欺侮至此,请圣上定夺!”
朝堂上一片寂静。
大家都屏住呼吸,目光偷偷地朝殿中的两人望去。
窦舜和何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讶。
窦舜悄声问何方:“你让他来的?”
“当然不是,”何方犹疑地看向窦舜:“大人不是说您要自己来弹劾?”
“我是打算自己弹劾,”窦舜无奈,“可我还没开口,这谢昭就自己蹿了出来难道他就这般性急,一定要自己闯进宫来弹劾?”
两人满肚子疑惑,都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在家养伤的谢昭会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裴邵南站在后方,看着前方谢昭熟悉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想:腿受伤了都不能安生,什么事情不能等腿伤好了再弹劾?真是个傻子。
秦厚德端坐上方,看着下方谢昭挺得笔直的身影,不由神思恍惚。
他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谢延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身子绷得很直,紧抿着嘴唇看过来,一双眼倔强又执着。
那时候,初登皇位的秦厚德想:这谢延真是个蠢蛋,不肯在京城好好享福,偏偏要发了神经去那穷困荒芜的边境。那边境有什么好的?谢延就不能学学他爹,在官场做个老狐狸,为什么一定要去边境挨刀子?
可谢延一定要去,他说没人愿意去边境,那就他去。
这京城的繁华,总是需要一些人的汗水和鲜血来守护的。
这人平常嘻嘻哈哈心大得不行,可是到了要紧关头,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整个朝廷没有官员愿意接的苦差,他抢了要去做。
秦厚德拗不过他,最后还是让他去了。
谁知道这一去便是山水迢迢,阴阳两隔。
召返归京的圣旨已经写好,秦厚德却没有了亲自把这圣旨递给谢延的机会。
往事如烟,这会儿想起来,心上又添几分沉重。
秦厚德看着下头的谢昭,眼中更添几分复杂,沉默半晌,还是问他:“谢昭,你伤腿也要进宫弹劾,这冯德麟到底做了什么了?”
秦厚德在上头的这片刻恍惚,显然被不少人看成是圣上对谢昭的不耐与失望。
裴邵南蹙起眉头,已经开始思量自己过一会儿该给谢昭说什么求情的话。
冯德麟露出满意的笑。
他直起身子,觉得谢昭今日出现虽然在意料之外,可是圣上的表现还是让他安心的:这谢昭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怎么就敢和在朝中奋斗多年的自己作对?圣上再宠爱他,也不会为了他伤自己这么一个老臣的心。
更何况,他身后站着的还是贵妃和成王殿下啊。
这样一想,冯德麟心头甚至浮现出几分失望来。
他轻蔑地想,这样的货色,也配当谢晖的孙子?
朝中人心浮动,谢昭不是不知道。
可他既然有勇气闯进宫里,自然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语:“冯大人教子无方,其子冯瑞明在京城中整日做一些欺压百姓之事,引得京城中的百姓们怨声载道,今日甚至强抢民女,把人掳回了家中。”
原来是因为这事
文武百官听到谢昭的话后,不由又是了然又是失望。
了然的是冯瑞明在京城中为非作歹已久,冯德麟因为儿子被弹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冯瑞明会做出谢昭口中的强抢民女之事也并非难以想象。
失望的又是谢昭大张旗鼓闯进殿中,居然仅仅是因为这般小事。要靠这种事情扳倒冯德麟,显然易见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冯德麟一听到儿子的名字从谢昭口中说出,先是皱起眉头,等谢昭把话说完后,他的眉头又松开,神色多了几分轻松。
如同以往每一次被弹劾,他也不辩解,爽快道了歉:“臣一向忙于公事,对儿子管教甚少,如果孽子真如同谢大人所说做了这般畜生之事,臣定当狠狠教导,决不姑且。”
谢昭的视线半分没施舍给他,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冯德麟见圣上还不出声,于是只能继续道:“如果谢大人还不满意,觉得孽子愧对那女子,我也可以做主抬了那女人身份,让那女人得一个侧室之位。”
他看着谢昭,语气缓和,商量道:“谢大人觉得这样可不可以?”
侧室之位?
真当冯瑞明那个糊涂人的侧室之位有多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