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小姐被人一把攥住胳膊,惊得失魂落魄,又大叫大嚷:“不得了了,你撞碎了我的宝瓶,该如何是好?这是我们祖宗十八代相传的宝物。”那小姐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见她银牙紧咬烟脂唇,柳体颤抖如筛糠,珠泪模糊桃花容,一副哀态人人怜。两个丫鬟大胆向前,要救小姐,却被那象狗熊一样壮的汉子,轻松推开。如此三番五次,那小姐始终被熊壮牢牢控制在手里。两方正纠缠吵嚷不休时,一个汉子排众而出,出面调解,观此人尖嘴猴腮,一双老鼠眼滴流乱转。就听他对那熊壮大喊说道: “兄弟,鄙人曹兴有,恕我唐突对你说话。礼化大教,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抓人家女子手臂,不是好汉行径。你且放手她,有事说事,我与你们做个调解如何?” 熊壮汉子见有人道姓亮名、出头露面要管闲事,好像不敢轻视,就放手小姐,冲那曹兴有抱拳施礼说: “好汉说的是。只因乍见宝贝被她摔碎在地,一时情急失礼,才扯住小姐叫嚷。不过,我这花瓶是祖传十八代的宝贝,价值连城。兄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调解?” 鼠眼曹兴有便道: “这个不难,俗话说损物偿钱,她撞坏你的宝物,寻到她的家长,量价赔偿即刻。当街争吵,于事无益。你看,这里人群围观,水泄不通,严重阻碍交通,不是说事之地。请你们双方移足,到僻静处细谈方好。” 听了鼠眼曹兴有一番说,熊人大叫: “曹兄说的轻巧,这里事情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凡事不是是钱都可以解决的。 ” 鼠眼曹兴有笑道 :“兄弟此言差矣,俗话说‘人有情,物有价。’你那是什么宝贝,不能用钱解决” 熊人就道:“曹兄,我这青花瓷瓶,是祖传珍宝,精美异常,它注水生香,能使枯枝返绿,蔫花生艳。现任知州大人闻名羡慕,三番五次托言求观,都被我婉拒。今日让人带来狠话,如果再惜宝拒观,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事态轻重细掂量,后果自负。我知这次再难躲过,特地进衙门献宝。如今却被这女子一撞,碎裂成一地废物,你说又让我如何面对知州大人?她害死人也。” 那曹兴有道:“破镜难圆、碎锅不可锔。现在宝瓶已然碎了,想要复原如故,千难万难。小姐,我原以为损人物品,赔人钱财即可。没想到却是官府执意要看的宝贝,这下子你闯下塌天大祸了,恕我无能为力,再帮你们调解事情”。言毕,作势要走。 熊壮大汉见无人再管闲事,又一把抱住小姐,大叫大嚷道:“走走,你与我见官去。把这要命的大事,去对知州大人讲。” 小姐惊得急叫:“曹恩公,救我一救。” 鼠眼曹兴有立马返身,走上前去,扯住那熊人说道:“兄长、兄长,莫急。你且放手小姐,容我对她说几句话,可否?” 熊人就道:“你说,你说。” 曹兴有便对那小姐说道:“我这里有几句话要对你讲,小姐,你可愿意听?”那女子把他当作救命稻草,焉有二话,抽抽噎噎地就说:“恩公请讲,小女愿听吩咐。”曹兴有道一声好,就有接着说:“这位大哥的青花瓷瓶实在宝贵异常,却毁于你一撞。让他发癫放疯,于你不依不饶,非要见官。俗话说‘一陷衙门深是海,再出已经两世人’。那里边的苦情,不是你千金小姐能受得了。如果你肯认他价钱,我愿设一张脸皮,说动他不要把你交给官府。只是不知你家境如何,双亲可舍得钱财救你?”小姐哭道:“我家富甲一方,良田千顷,仆人百余。父母视我如掌上明珠,只要不见官,定愿赔偿,绝无他言。”曹兴有合掌一拍,说一句“如此甚好。”转脸又对熊壮汉子说道:“兄台,俗话讲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望你亦是佛面慈心,要把这如花似玉的人儿送进虎狼衙门,一定于心不忍,也伤阴德。如今小姐愿意赔偿你的宝贝,不如你硬着头皮,在知府面前担些干系,受了他的赔偿,落两样好处:一个是救人一命,为子孙集一份福德;二是不使物财两空。就那宝物,你开个价吧。” 熊壮汉子故作难色,想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他道:“曹兄言之有理。我也看这小姐仙女儿一般,金枝玉叶的弱不禁风,投送进官府确实可怜。罢罢罢,谁让我是个软心人,今天就认自己时运不济,放这小姐一马,独自面见知府大人,领受罪过。只是她必须赔我十万两银钱方可,不许讨价还价,否则我也不做什么善。”讲事至此,那曹兴有鼓掌欢呼,对那小姐大声叫道:“快来谢大哥高抬贵手。” 小姐听见曹兴有呼叫她谢恩,不敢不从,千般委屈万般恼恨地拜倒在熊壮汉子跟前。那汉子喜不自禁,得意忘形时冲对面一人打了个手势(v),意思是大功告成。对面人也同样回应,一脸的奸笑,大嘴岔子几乎咧到耳朵根。他们的举动,我和王二瞧的真切,对面之人竟然是独眼人,至此恍然大悟,眼前原来是一伙演戏碰瓷人,只苦小姐还在那里错把强盗当佛拜。 我正觉事情可笑时,不提防王二突然发起彪来:“哈哈、哈哈,小姐、小姐,你莫拜他,他们是一伙亏心烂肺人,通谋合意碰你瓷。”冷不丁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熊壮汉大吃一惊,冲那王二就骂:“哪里跑来的憨驴,到这里乱嚼舌根。小心大爷我给你拔下来喂狗。” 这是鼠眼曹兴有也靠近王二,他阴笑着说:“壮士何出此言?”王二欣欣然道:“这事从头到尾我看的最真切:小姐无心街上逛,独眼瞄准生恶计,猛然背上推一把,踉跄几步撞上他,乒乓一声摔了瓶,要诈人家十万贯。”曹兴有此刻已近王二对面,听他叨叨完,奸笑出言:“天下人就你眼亮。”鼠眼说着话,抬拳就捣王二眉梢骨。那王二也不是白给的,眼疾手快地把头往后一仰,顺势抬腿一脚,踹在曹兴有小腹上。曹兴有哎呦一声大叫,立马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熊壮汉见同伙吃了亏,嗷的一声怪叫扑向王二,王二正面迎上,互相揪发抓胸,扭打在一起。二人同是身高力壮,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那面独眼龙见有机可乘,便从王二背后下手,要打他后脑勺。不料刚近人身,就被王二一个后尥蹄,蹬在胯骨上,惨号着滚倒地上。趁着一片混乱,那俩丫鬟架起小姐,左右搀扶往北走了。熊壮汉和王二打得难解难分,都已经是鼻青脸肿。众人正围观热闹,忽然有人大喊不快来了,人群一哄而散。曹兴有、独眼龙也不顾熊壮汉正与人缠斗不休,连滚带爬的溜之大吉。熊壮汉躲过一轮攻击,寻机逃跑。我和王二追随其后。 摆脱捕快后,熊壮汉子三拐两转,钻进一条斜深巷子。他回头见我和王二还在追,更加快速往前跑。有几袋烟的功夫,来到巷子尽头,不见了熊壮汉的踪影。这里是一片空阔荒地,杂树乱生,瓦砾垃圾遍地。还有一座城隍庙矗在那里,突兀森然。我和王二并不胆怯,直进庙里寻人。只见几个乞丐睡地,横七竖八的各占一处。王二恶声怪气地大叫一声,把乞丐惊起,他们见我们二人,一个个呆若木鸡,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王二不管不顾地提起一个乞丐,劈头就问:“刚才跑进来的大汉,在哪里?”乞丐拼命摇头。王二一把推倒 ,再抓起一个又问,那乞丐哆哆嗦嗦地说,没人进来。见乞丐能说出话来,就问:“你是否久在此地?”乞丐点头。王二接着问:“那个形似黑熊、肉头阔腮的汉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从实快说,免你皮肉之苦。”乞丐忽然气顺,利索地说:“好汉要寻的莫非是摔罐子肉头吴来?”王二见问出门道,遂道:“肉头吴来?做什么的,家住哪里?”乞丐就答:“这人也不做什么正经买卖,名副其实,与人合伙在街胡混,靠碰瓷耍赖讹人讨钱。论人品,还不如我们叫花子呢。这庙往北巷子里头,不远路西有一座大院子,黑漆大门朝东便是他家。” 既问明白,我叫王二莫要再与乞丐啰嗦。走出城隍庙,返回斜巷,去寻那有黑漆门大院子的。走约五六十丈远路,果然见一处大大院,黑漆大门朝东。王二就对我说:“爷,此处大概就是那小子老窝了。”我说道:“废什么话,打门见人就知。”王二上前,抬脚就踹,嘭嘭山响。可能是那吴来吓破了胆,门响半天也不出来支应。眼看王二打门打的累了,我便说他:“起开,没用的东西。瞧爷手段。”王二让开,我后退几步,然后猛跑,到了门前,侧身用肩膀可劲一撞。只听咔嚓一声响,里面门闩断开,两扇门随即嘭哐巨响,被打开来。 我和王二大摇大摆走进院子里,只见肉头吴来已手攥两把菜刀立在堂屋门前,对我们怒目而视。他恶狠狠地瞧着我俩,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焰,烧化闯家的不速之客。看他气急败坏,又不言不语,我料他见我必然是胆怯加绝望,便觉他可怜又可笑。我有意调侃他讲:“肉头吴来,真正无礼,天下岂有提刀迎客之理?”见我直呼其名,他稍微一愣,随即恶声说道:“理你们坏我好事,断我财路,已失道理。如今又不依不饶,破门闯院,不知又是何等道理。 ”吴来说话时间,屋里走出一个肤白貌美妇人,手牵两儿。我料定是他妻小,为不战而屈他之志,我便如此说:“爷说之理,是饿了就要吃饭之理,要吃饭便要找地方使人款待之理。而且爷一向喜欢吃白白嫩嫩的妇人小儿肉包。”那吴来闻言大惊失色,回头看见妻儿,一把推入屋内,牢牢顶上房门。 见吴来如此,我哈哈大笑,王二则兴冲冲上前打门。可怜屋内人鳖气驴气没人肯吭一气。我止住王二不要打门,对那吴来喊话:“摔罐子,不要躲在屋里做乌龟。你听好爷的话,爷一路陪你逃捕快,眼下到你家里是又累又饿,快弄好酒好肉酬劳爷爷,便饶过你的美妻娇儿。不然爷没了耐性,到时破门进屋,你能想象出是什么结果。爷不信你的房门比那院门能牢。” 想是吴来已经黔驴技穷,外无救援,他便隔门说道“好汉爷爷,你话不是诓我?”我回答他说:“诓你又能怎样,不诓你又能怎样?爷视你不过是案板上的鸡鸭,何须那语言哄骗于你,白废爷爷心力。” 听我如此说话,吴来迫不得已打开房门走出来。一到我面前,便噗咚跪倒,连连叩首,直呼‘好汉爷高抬贵手,饶我一家大小性命。’眼见他既已认怂服软,便不再恫吓,只是说:“蠢货,我要你一家性命何用?爷爷要的是酒食,快去取来。” 这话入耳,吴来不啻听到天传福音,慌忙呼妻唤儿去取酒食。未多时,鸡鸭鱼肉齐齐端上桌来。问过方知原是吴来之妻早备停当的午饭,但等他们一伙回来吃。我听了一笑了之,也不与他客套,招呼王二一起来食。我们大快朵颐,吃喝了个痛快。原因是一天奔波,早已饥渴难耐。 酒足饭饱,就叫吴来陪着说话。我故意问他,平日做何生意,用来养家糊口。这厮嗫嗫嚅嚅,话说的十分不痛快,满口胡言。料他还心存侥幸之想,还需立威慑服。我便一巴掌把他那槐木桌子,拍了个七零八落。吴来果然被吓得目瞪口呆,,再问他做何营生,便老实讲出来。大致是与人结伙,在闹市里做一些碰瓷讹人的勾当。曾有一次五人勾结,做成一桩大买卖,情形一如那日我和王二所见。苦主也是一位乡下土财主的千金,他们成功诈得十万两白银。吴来因此置的吴家斜巷这份家业,娶妻生子。当时吴来如是说‘眼见今日闹市街头,再现七年前情形,那小姐就要依计入彀,不成想横生枝节,凭空里神现这位爷,使我等功亏一篑,十万白银变画饼。不知爷们与那小姐何亲何故,偏要救他。’ 我笑道:“呸,告诉你,这里爷只有一个,就是我赛太岁。他就是闷棍王王二麻脸。爷还告诉你,他与那小姐非亲非故,也非怜香惜玉要救她。他前世可能是被你碰瓷害命的小姐,今日来报仇。”肉头吴来看看王二,一脸可怖的麻子,竟然打了个哆嗦。 我不管他做如何感想,只管直陈心意:“天赐机缘,使你我际会。实话对你讲,我和王二到这无为州城来,两眼一抹黑,举目无亲可投,抬足无熟处可落,只能借你处歇脚。一两日不止,三五载不定。”那肉头吴来听我如此一说,一定是叫苦连天,不由啊啊啊连声,尽显无可奈何之意。我只作不见,自顾往下讲:“肉头,你也不要悲哀丧气。我等到此,是福星来了。想你们碰瓷耍赖的勾当,不消说左邻右舍瞧不起,一旦遇上硬茬,赔了性命也未可知。这项抛头露面的买卖不做也罢。我这里有一桩长久之计,能坐地取财,亦愿意提携你一起发财,可乐意否?” 那吴来就说,怎样个坐地起财,请爷细讲。 欲知血狼羔要冒那股坏水,兜售怎样奸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