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日子没请旁人,单就镖局的兄弟们,但凡人在县城的全都出了一份儿力几十号人给时砚将场子撑的足足的。
送嫁妆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除了时砚承诺的田地铺子外还有镖局兄弟看在老大时砚面儿上送的鸡鸭鱼绸缎布料装了一箱又一箱。
还有些家具摆件儿,都是大家伙儿凑份子找人打的一整套,虽不名贵,但胜在结实耐用,几十年用下来不成问题。
队伍排了长长一溜儿,人高马大的壮小伙子们腰间扎上喜庆的红腰带,前头两个吹唢呐的兄弟打头儿,一路遛遛哒哒出了巷子。
说不上十里红妆但却是整个百安县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景儿凡是听说了的都来这边看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将巷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何大带人沿路点炮仗,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将东西给送到了王家。
一路下来,凡是识货之人心里都有数了单是摆出来的东西,包括房契地契在内零零碎碎的东西加在一起便不止两千两,听说还有一千两压箱底儿的,有了这些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压箱底儿的银子到底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这事儿上,不单路人,便是王家人,也不得不赞一声:“许老五真仁义!”
时砚等人到的时候,王家族里好些年轻后辈出面招呼,一个个热情的仿若苗家这边来的是多年未见的亲兄弟似的,端茶倒水让座吃点心,一气呵成。
苗凤兰到底不是新嫁娘,娘家得力,特意来给她长脸,她便大大方方的出面招待了何大等人,走在人群中间,笑的脸都僵了,心里却熨帖的很,感觉人生几十年来,今儿才是活的最像人的一日。
时砚被王家族人围绕起来,一口一个“亲家姑爷”叫着进了屋,面上一派喜庆,与众人寒暄,几句话下来,便发现王家族里也不全是王老爷王老太那般货色,还真有些不错的后生晚辈,倒可以一用。
心里琢磨回头跟姐夫提一嘴,一个好汉三个帮,不管是姐夫的生意,还是姐夫家两个孩子,单打独斗委实过于单薄了些,族人远比不知根底之人要来的可靠。
心里想着这些,面上顺带考校了王家族里的一个小孩子功课,孩子确实有读书的天分,可惜家里人不会教,纯属自学,底子薄弱了些,便主动开口:“县城柳先生开了一家学管,对孩童启蒙很有心得,回头我写一封举荐信,拿着去找柳先生,免得浪费了一颗读书的好苗子。”
惹得孩子父亲叔伯激动不已,当下要孩子跪下给时砚磕头。
屋内的气氛瞬间因为这件事火热起来,谁都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毁誉参半的亲家姑爷一开口,竟然能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
这时众人才恍然想起,这位可是在二十七八的年纪开始读书,读了不到一年便下场考试,一出手便是县试案首,童生老爷的人。
人家不仅是个商人,现在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有人心里叹了一句:“都怪这位平日里的做派太过彪悍,一点儿不像读书人。读书人去的酒楼花楼诗会茶会他统统不去,都童生老爷了,还整日围着灶台给人做米粉,是个人都会忽略他身上的读书人光环!”
时砚完全不知道他被人吐槽了,正和亲家王老头儿在隔壁屋里说话呢,即便这人面儿上装的稳重又开心的样子,在时砚面前还是不够看。
只几句话的功夫,对方话里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不满便扑面而来。
对这种心理时砚是能够理解的:从苗凤兰一进门便奠定了公婆至高无上的主动地位,苗凤兰便是那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本以为这种占据高位的优越感在苗家败落后更是坚不可摧,因为苗凤兰连最后退路都没了。
更有甚者,苗家的孤儿寡母还要依靠他们王家存活。
但事实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两人脸上,苗家没倒下,一直被他们呼来喝去任劳任怨的儿媳妇儿有了娘家撑腰,抖起来了!不把他们当回事了!不再战战兢兢的讨好他们了!
叫人如何适应这种落差?
于是王老头儿看着外面穿梭在人群中间的老大媳妇儿,不轻不重,意味不明的对时砚道:“亲家姑爷,我老头子今儿托大说两句,这女人啊,最主要的还是温良贤惠,能操持家务,教养孩子,伺候丈夫。
一大家子的衣服鞋袜哪个不需要女人做?有闲工夫绣个荷包卖点儿铜板补贴家用也使得,谁家女人不是这般过来的?
出面应酬,大声说笑,都是男人的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时砚像是没听懂老头子在内涵什么似的,面不改色,一副纯良,温声问:“亲家老爷,瞧您这话说的,旁人那般说您就那般信了?您吃的盐比晚辈吃的米都多,想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您比晚辈明白。
咱就拿我大姐来说吧,她现如今手里有田地铺子嫁妆银子,一辈子不缺吃少穿,养活一家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说句扎心窝子的话,便是她后半辈子躺炕上不动弹,那也饿不着冷不着对吧?
您说都这样了,还叫我大姐温良贤惠,操持家务,教养孩子,点灯熬油做衣服鞋袜绣花卖荷包,啥活儿都干了,那我大姐夫还能干啥呀?在家哄孩子玩儿?
总不能叫我大姐养着他吧?这好说不好听对吧?”
说着,时砚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一拍桌子,好整以暇的问王老头:“亲家老爷,您说的这般,倒是与晚辈情况一模一样啊!
娘子凤花还在的那些年,晚辈作为上门女婿,可不就是什么都不干,娘子挣钱养家,娘子生孩子养孩子,娘子伺候爹娘,晚辈整日里无所事事,好不清闲!”
时砚凑近王老头,挑眉道:“老爷子,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大姐夫入赘苗家吗?说起来您家里儿子也不少,缺我大姐夫一个问题不大,倒是个好主意,回头便让我娘做主将事情给办了!”
王老头儿气的手都抖起来了,他只不过是发泄两句牢骚,想让时砚回头跟大儿媳说说,该孝敬老人的还是要孝敬,你不想亲自伺候我们老两口,那成啊,拿钱儿买个丫鬟婆子替你尽孝总是可以的吧?
你看,这样一来,我们老人得了实惠,你们小两口轻松自在,里子面子都有了,你九牛一毛,多好的事儿啊!
他真就这么点儿小心思,谁知这蛮不讲理的流氓竟然扯到入赘上去,简直欺人太甚。
王老头儿胸口起起伏伏,脸色铁青,偏拿时砚的流氓做派没办法,好不容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旁边道:“出去,我今儿不想再看见你!”
时砚缓缓起身,整理了根本就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摆,慢悠悠道:“亲家老爷,其实晚辈很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态。
就好比您家里养了个呼来喝去的低贱丫鬟,您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态,看不起她,又离不开她,极尽所能的打压她,侮辱她,因为您认定她这辈子就只能这般卑微又可怜的在您手底下讨生活,离开您这里她就得死。
突然有一日,那丫鬟一反常态直起身高声说话,甚至只要她愿意,便能轻而易举的俯视您,或者无视您。
您自然感到尊严受到挑衅,无所适从,羞恼,甚至恐慌,想尽办法让一切回到从前的状态。
不说您,便是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遇到这种事,都和您一样的想法,若我大姐不是您儿媳,只是一个与您家里毫不相干之人,听闻此事,您或许只会感叹一句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可落到您头上,便怎么都放不平心态了,对吧?”
时砚一脚踏出房门前,还对脸色涨红的王老头儿好心道:“您想不想得开都没关系,人最主要的一点儿,便是识时务。”
至于不识时务的,也不是时砚该管的事儿,对于这个大姐,时砚做了能做的,剩下的便是她自己的选择。
至少这件事从今儿往后,在时砚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结束了?没有的事儿!五弟你怎会这般想?四哥这些年一直为了科举之事奔波,从未停止过追求大道的脚步,此次赶回来也是院试在即,耽搁不得。”
时砚看着眼前身条修长,长相儒雅,一双含情丹凤眼盯着人说话时微微上挑的许老四心想:“要是这家伙不说话真的能唬住一片人,怪不得让苗凤花至死都念念不忘,确实有这个资本。
现在瞧着,这的确是许家几兄弟里长的最出挑的一个。”
单独看的话,五官并不出挑,能在他脸上看出许父许母的影子,可组合在一起,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朗,就是俗话说的那些自个儿会长的人。
两人在客厅相对而坐,许老四翘着脚,歪着头,粗鲁的往嘴里罐茶,当茶杯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时,一抹嘴对时砚道:“老五啊,听人说你现在也是个童生了,以前真没瞧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能耐。
咱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谁还不知道谁了?你啥样儿哥哥比你更清楚。外面传的邪乎,说说,咋回事儿啊!”
时砚懒洋洋的拿了个茶盏在手里把玩,闻言眼皮都没抬道:“就是传的那么回事儿。”
许老四砸吧两下嘴,像是回味刚才茶水的味道,好半天才幽幽道:“老五啊,你现在学会跟哥哥玩儿心眼了是吧?”
时砚将手里的茶盏在桌子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儿,里面的茶水没有丝毫洒出来的迹象,在桌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像是他思考时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