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63(1 / 1)天山雪未央首页

但凡风月场,日日夜夜迎来送往的,所为的不过是几个黄白之物而已,看着一片你侬我侬欢歌笑语,其实都不过是逢场做戏。只是做戏做惯了,就忘了这到底是假是真,有的把自己当了真,有的把别人当了真。  对于□□这个行当,我的感觉十分复杂,一方面极度的厌恶,另一方面又无限的同情。  因为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就是一名□□。  我娘曾经是江南一带苏密河上有名的舞姬,有很多豪绅富商你争我抢一掷千金,只为了一睹我娘的绝美舞姿。我爹他游江南时看上了我娘,就把她赎了出来,给她编了个好出身娶作正室。于是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相府夫人,从此脱离开那个噬人心魂的罪恶深渊,可谓昨日泥,今日云。  我娘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温柔的就像她的怀抱,轻轻暖暖,是这个世界上最舒适的地方。娘跳舞很好看,可是她笑起来更好看,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像是盈满了这世上最闪耀的光彩一般动人。仿佛知道自己的美丽所在一般,娘总是把笑容挂在嘴边,我记忆里的娘亲总是一袭红裙一抹微笑,像一朵温柔缱绻的海棠花。唯一的例外就是去大佛寺烧香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娘哭了,那么悲伤。  那日里是我五岁生辰,我娘带我去大佛寺烧香拜佛,为我求平安符。轿子到沉湘山脚下就停了,娘说这三千级石阶要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方才显得心诚。我和娘亲走在前面,几个下人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爬着,累了就在路边休息,一边观赏着满山的好风光,倒也并不乏味。  行到半山的时候,我们正在路边休息,几个衣着富丽的公子结伴从山上下来了,见到我娘时十分惊讶。其中有一个绿松袍男子尤为兴奋,拉着我娘絮叨不已,说什么“江南一见,倾心不已,孰料再去却只余桃花不见佳人……”我娘面色变了几变,挣扎不出,下人们一冲而上将我娘护了起来,绿松袍男子被掼倒在地,嘴里依旧喋喋不休,扯着我娘的裙摆不撒手。下人们呵斥他胆大包天,将他胖揍了一顿,绿松袍男子恼羞成怒,张口谩骂狂吠不已。说我娘不过是个□□,装什么清高,还让我娘不必去烧香了,佛祖也会嫌弃她,玷污了佛堂。  我娘哭了,抱起我就往山下走去,脚步跌跌撞撞的,几乎要绊折在山道上。我从没有看到娘哭过,大颗大颗的泪珠坠落在我的手背上,紧抿的唇角痛楚又悲伤,任凭我怎样唤她都不肯答我一句,我被吓哭了。后来这事被爹爹知道了,他的面色沉静如水,没有分毫变化,只是把我抱在膝上,轻轻抚着我的头告诉我说,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从那以后,我娘就很少出门了,我也再没见过随行上山烧香的那几个下人。  那时的我还是孩童心性,并没有纠结过多,只是每每想起来总有些心悸,我舍不得看我娘哭。后来的后来,我长大了,也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听到时隔十多年,我娘的艳名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以后。我憎恨这□□的名号缚累了我娘,我又惋惜我娘凄苦的身世。憎恨也好,惋惜也好,却也只能是惘然。我娘她已经不在了。  想起旧时候,爹爹对我娘很好,好到了极点。小时候我不懂,现在回想起来,爹爹看着娘亲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深深的眷恋。还有爹爹对我的疼爱,每每看到爹爹把我抛起又接住,听着我们畅快的大笑声,娘总是坐在一旁笑得一脸开怀。我想爹爹他深爱着我娘,所以才会不介意娘的出身,连理比翼,鹣鲽情深,偌大的丞相府,爹爹从没有娶过小妾。清风朗月,松竹海棠,那时的柏府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天堂。  看着眼前这红粉纱幕的销金窟,埋花冢,看着那些为生计所迫卖歌卖笑卖身卖命的苦命女子,我想我娘终究是比她们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我爹。不必再歌舞逢迎迎来送往,不必再人前欢颜背后落泪,不必再醉生梦死,在这真真假假里讨生活了。  我看着鸨母脂粉浓重的笑脸,不知道那厚厚的铅粉之下掩藏的,是否也是一颗枯萎的心?如果我有大把的银钱,我也不必为难她,尽管给她一张银票让我这个女客进门。可惜的是我身上一文不名,所以我只好选了另一种方式,掏出匕首抵上了她的左肋。  挥手喝退守在门口的两个看护,鸨母拿扇轻拍我的左臂,小心翼翼地笑道:“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您来这里有何贵干?尽管随老身来,要捉奸还是拿人,悉听尊便!”  我推着鸨母进了门,扑鼻一股清幽的香粉气,倒并不熏重难闻。大厅里台子上一个二八小女抱着琵琶唱着甩腔依依呀呀,下面的看客们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正中两跑回旋的楼梯通上二楼,木扶手上缠绕着绯红色的芙蓉绢花,缀下流苏摇曳。  我拿着匕首又加了一分力,鸨母身体开始打颤,嘴里发出牙齿打架的声音。我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找人,并不闹事,你径忙你的去,不要管我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姑娘请便!”  我收回匕首插回腰间,放开了鸨母,她忙不迭地挣开几步,回头看我一眼,又惶恐地跑开了。  我顺着大厅绕过一圈,悄悄打量着四座的人,并没有看到赫连钰,估计是在楼上那些雅间里了。顺着楼梯往上走去,不时有嘻嘻闹闹的纱衣姑娘从我身边跑过去,带起香风阵阵。上到二楼,雅间里面都很热闹,有听曲的拨弦的骂俏的浪笑的,缠绵淫靡不堪入耳。  我身着一袭红色衣裙,头发微绾在脑后,有人来时我也不惊,只是低下头继续走路,估计他们也只当我是楼子里的姑娘了。寻遍二楼没见踪影,我又顺着东厢上了三楼,刚转过拐角处,迎面就碰到了一堆人站在那里。  抬眼一瞥是个鸨儿领着几个姑娘站在那里,让客人挑选。我连忙低下头,不慌不忙地从旁边走过。  “这位姑娘是谁,看着还不错,就她吧!”突然间,站在雅间门口的客人发话道。  鸨儿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把我推搡上前,看到我的脸时愣了一愣,马上又堆起满脸的灿笑说道:“她叫红儿,难得公子您看上眼!还不快去伺候着点!”  说着就把我往前一推,脚绊在门槛上险些摔倒。一只手扶住我站稳身形,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轻笑着说道:“姑娘小心。”  我被这声音惊了一跳,飞快地瞄了他一眼,果真是刘倾风!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连忙收住慌乱,心下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要怎么解释我不是这楼子里的姑娘?看刘倾风一身商人的奢侈打扮,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他一直笑眯眯地盯着我看,我真担心他认出我来。  “芙蓉、柳儿、阿水也是我们醉花荫顶漂亮的姑娘,公子您看看,要不多点几个?”鸨儿一脸陪笑地说道。  刘倾风搂着我轻笑了几声,睨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对着那个淡绿纱裙的柳儿勾了勾手指,叫柳儿的姑娘立马像一阵轻风一般柔若无骨地依进了他的怀抱。  “两个就够了,其他的退下吧,关上门。”刘倾风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  鸨儿连忙点头,外面那几个姑娘斜了我们一眼,满含着嫉妒,而柳儿的神情好不得意。任谁都看出来了,这雅间的客人非富即贵,而且长相更是不俗。同样是伺候客人,谁不想逢着个俊俏英朗一点的,总比脑满肠肥的好。  门关严了,刘倾风左拥右抱搂着我们转过屏风,我这才看到里面原来还有两个人,高鼻深目,轮廓方正,不像是中原人,倒有些像西域人。再仔细看,又是一惊,只见左边灰袍的男子正是在跑马赛上见过的那个突厥部落的第一勇士琅多罕。  这刘倾风什么时候和突厥人勾搭上了?我微皱眉头,脑海里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来那晚上在更夫身上搜出的纸条,上面写的可不就是“醉花荫”三字?难道就是他们在这里接头?  “来段歌舞吧,要热闹些的。”刘倾风松开手说了一句,转身与那两个突厥人打招呼。  “回公子,柳儿会唱曲,来支【临江仙】可好?”柳儿媚眼含春望向刘倾风,满满的欲语还休。  刘倾风依着榻边坐下来,嘴角挑着笑容随意点了点头。  柳儿牵着裙摆到古琴旁坐下,姿态好不优美,一双水葱似的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轻拢慢拨,伴着欢快的曲调唱将起来。  刘倾风给那两个突厥人酒樽里添满酒,三人笑着对饮了一杯,一边还说着话,好像是突厥语,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有些踌躇地站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刘倾风一个目光扫来,吓得我一个激灵,连忙转身走到一旁空地上,挥着袖子跳起舞来。柳儿的曲子唱得是极好的,只是我的舞跳得一般,刘倾风他们看得也兴趣缺缺,渐渐的目光都聚拢到柳儿脸上,柳儿姑娘唱得更动情了。  一边跳舞一边琢磨着怎么逃出去,我心下里着急又满身的不自在,不知道他们要玩乐到几时我才能脱身?  “你别跳了,过来倒酒。”似乎是我的舞蹈太不入眼,刘倾风有些看不下去了,点着下巴让我到那两个突厥人身边去,其中夹带的眼色,不外乎是让我去伺候他们。  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如果我现在冲出门去,想脱身并不困难,反正他们都不认识我,凭谁都抓不到我。脚下挪着步子,我故意从外边一侧绕过去,正想着夺门而出,忽然间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刘倾风轩眉一扬,有些被打扰的不满。  只听门声轻动,先前那个鸨儿又领着一个黄裙的姑娘进来了。  “小人斗胆,搅扰了诸位公子的雅兴,”鸨儿堆着一脸笑,哈着腰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姑娘是我们醉花荫的头牌,金玉姑娘,舞跳得一等一的好!红儿只是个下等姑娘,还是让金玉姑娘来侍候公子吧?”  只见那个叫金玉的黄裙姑娘福身一礼,眼波流转,极致的魅惑,果然是个尤物呀。坐在旁边的那两个突厥人眼睛都看直了,刘倾风看我一眼沉吟了半晌,点头同意了。  鸨儿领着我出了房门,轻手轻脚关好房门,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出了满满一头汗。  “回这位爷,人给您带出来了。”鸨儿恭敬说道。  我一转头就看到杨盛站在走廊里,紧抿着嘴角,满身煞气。我张了张口,没想到他找到我了,估计赫连钰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吧,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难言。  挥退了鸨儿,杨盛领着我又上了一层楼,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小姐,王爷在上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