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80(1 / 1)天山雪未央首页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已经将近子时,我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荀叔休息。荀叔拿出两个白瓷小瓶子递给我,一个是平常用的药丸,吃了可以抵抗风寒等小毛病,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另一个小瓶子里装着百流散,荀叔说拿着防身,万一有人给我下毒,吃了这个可以保一条小命。  辞别荀叔,我脚步匆匆往皇宫方向赶去。月色明亮,在青石条板的大街上洒下一地银辉,两旁的屋舍、路旁的小树都在右侧地上投下凝黑的影子,每一个隆起每一个凹凸都清晰可见。  幽深的夜里到处一片静谧,我脚步飞快地往前跑着,在前方左转拐上一条不算宽的长街。暗夜中忽然响起一声奇怪的鸟叫,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踩在屋瓦上的声音,一条条黑影从两旁屋顶上落下来,前后将我包围在中央。同样的黑色夜行衣,同样蒙着面,只是他们手里都拿着锋利的短剑,在月光下寒气逼人,明显来者不善。而我手无寸铁,身上藏的东西也早在和刘倾风打斗时掉光了。  脚下错着步子,我站在原地旋转一圈看了一遍,二十二个人。一时间心头有些发凉,背后冒出了冷汗。  然而还未等我出手,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前后两边那二十二名黑衣人都面朝我站着,手上紧握短剑冷冷地看着我,蓄势待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五丈之处,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个黑甲侍卫,手上架着连环弩,齐齐对准他们。  一支支冷箭破空袭来的声音,还未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黑衣人就开始惨叫连连扑倒在地上。有反应快的横剑格挡,冲上前去拼杀夺路,可惜街道两头都被堵死了,没过上几招就惨死在黑甲侍卫的钢刀之下。长长的夜风拂面而来,带起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午夜的大街上四处弥漫,我回头看去,左右两旁都堆满黑衣人的尸体,鲜血染墙,一地狼藉。  街道前边,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带领着瑞王府暗卫飞快朝我奔来,脚步匆匆,脸色惶急,是杨盛。  “小姐,您没事吧?”杨盛一脸紧张地问道。  街道后方的黑甲侍卫也朝这边聚拢过来,侍卫长郑严一马当先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拱了拱手,冷声道:  “颜妃娘娘,请随末将回宫。”  我看看杨盛又看看郑严,再看看那围堵在街道两头的暗卫和黑甲侍卫,忽然间笑了。笑自己愚蠢,以为瞒天过海逃出了皇宫,原来还是处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如果不是半路遇上刺客,只怕他们也不会现身,就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还暗自得意洋洋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我和刘倾风打斗他们都看到了?我和荀叔对话他们都听到了?眯起眼睛,我仰着头一阵冷笑,赫连钰你可真行!皇帝你也很行!我还纳闷那铁桶一般的皇宫怎么会留有一处松懈,原来就是给我准备的。枉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原来不过是被人利用,得到了他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低下头,我冷冷地看着郑严,“你把我荀叔怎么样了?!”  “回娘娘!陛下吩咐,只保护安全,不准动娘娘的人。荀仵作安然无恙,娘娘请放心。”郑严拱着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冷哼了一声越过杨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懒得看他一眼。  回到宫里走的是西竞门,早有掌灯的小太监守候在那里,一路将我送回长乐宫。虽然心下里气愤不已,但是一想到我私自出宫被发现了,还是微微有些担心害怕。虽然那皇帝看起来笑眯眯的十分不靠谱,但我总觉得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尤其是当我发现他内功深厚以后。这对我来说造成了威胁。  郑严他们将我送到长乐宫门口就退下了,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只在回廊下面点着几盏灯火,到处影子绰约一片。我悄悄蹑足进去,一路都没有碰到人,一直走到正殿门口才看到一个小巧的影子正倚在门后的软垫上打瞌睡,是长秀那个小丫头。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丫头惺忪着眼睛醒过来,一看到是我差点叫出声来。我连忙捂住她的嘴,问她皇帝回来了吗?小丫头点点头。我心下一沉,又问她,被发现了吗?小丫头弯起眼睛摇摇头。我顿时松一口气,笑着放开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去睡觉,然后悄悄溜进屋里。长云还躺在我的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我把她翻起来背到背上,一路背到后院偏房里,她和长秀住一间屋。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小丫头早就睡熟了,一点都没察觉到。我吩咐长秀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悄悄溜了回去。  闭眼,睡觉,一夜无话。  折腾了一宿,我实在是累坏了,一开始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后来就越睡越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连忙爬起来洗漱,没过多会儿皇帝就上完早朝回来了,两人坐到桌旁吃早饭。我小心翼翼地给他捧上茶,发现他依旧笑眯眯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准备揭破昨晚的事。我心里悬着的大石顿时放下来,感觉也好了很多,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爱妃昨夜睡得好吗?”皇帝忽然笑着问道,一边笑一边夹起一只豆沙包放到我的盘子里。  我心里刚放下的大石顿时又悠地一下提了上来,连忙抬头挤出笑容,“挺好的,谢陛下关心!”  “哦,爱妃倒是心性平和,睡得好。朕昨晚梦到一只小猫,调皮捣蛋,闹心得很呐!”皇帝说着喝了口茶水,状似无奈地摇头感叹。  我听得出了一头汗,连忙给他续上茶水,陪着笑脸马上转移话题,“陛下,你什么时候去蒙贝草原参加会猎?”  “怎么,爱妃很感兴趣吗?要不要朕带你一起去?”皇帝一脸的戏谑。  “还是不用了吧,陛下是去做正事的,嫔妾就不跟着去胡闹了。”我抿着嘴一脸的温婉贤淑。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梢,细长的眼睛半眯起来,勾魂摄魄似的看着我说道:“朕这一去可就是半月之久,爱妃留在宫里,难道不想朕吗?”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真是服了这皇帝了,整天说话没个草稿,真想问问他敢不敢正常一点?   见我半天没有说话,皇帝又朝我这边凑过来,眨了眨眼睛,“爱妃不说话,那就是想朕了?好吧,为了能让爱妃天天见到朕,去草原会猎就让爱妃陪驾同行吧!”  我顿时就慌了,荀叔说过,现在再没有比这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这皇帝竟然要带我离开这里?  “陛、陛下,嫔妾……”  还没等我说完,皇帝就打断了话头,“爱妃不必太感激了,朕都明白!”  皇帝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移驾去上书房批折子读书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郁闷。还他都明白。明白个大头!  自从这事过去以后,我整个人都收敛了很多,再没有动过出宫的心思,见到皇帝也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嚣张无理了。原本我以为这皇帝顶多会几招防身的功夫,就算出什么事,我也能打得他满地找牙,根本就不怕他。可是没想到这皇帝竟然深藏不露,要真打起来到底谁在地上找牙还不一定呢,所以我只好卖乖老实一点。  日子像流水一般过得飞快,我也在宫里住得越发闲适起来,吃喝玩乐,挥霍时光。有时回想起在天山上的十年时间,大雪连天冰寒彻骨,我顶着狂风暴雪不眠不休地练剑,那段时光就好像是上辈子一样,那么遥远。只是在这皇宫里舒适安全,却毫无自由可言。到处都是盯梢的耳目,我没有地方练剑,没有空闲打坐,我就像一只披着彩色羽毛的八哥,被养在这个名叫长乐宫的笼子里,叽叽喳喳,供人玩赏。  我想挣脱,想自由,却毫无办法,我只能在梦里哭喊着我的无望和不甘。天山上的十年,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把那里当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想念天山上连年不化的万重雪山,想念那冰寒彻骨透心凉的暴风,想念那铺天盖地落落有声的苇席大雪,想念在那里和三师兄四师兄一起练剑一起喝酒的日子。我想回家了。  兜兜转转,时光消弛,我记忆里的家,早已模糊成一片,已经不知从何处去寻觅。  一日午后,皇帝在前院亭子里歇晌。春日迟迟,蜂飞蝶舞,琉璃串珠一般的紫萝花开了满架。我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伺候皇帝喝茶水,皇帝手里拿着块杏仁酥半躺在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王爷!”  “让开!”  “王爷不可!王爷请止步!皇上正在休息!”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随后就看到拱门处人影一闪,赫连钰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俊脸铁青。几个侍卫手握着刀柄急匆匆地拦到他面前,看看赫连钰又看看皇帝,一脸的为难惶恐。  皇帝斜着眼睛看了看赫连钰,放下书朝那群侍卫挥手道:“都下去吧。”  侍卫连忙收回半出鞘的刀剑,弯腰低头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你不去给朕好好练兵,跑来这里干什么?”皇帝抬手撑着腮,看了赫连钰一眼懒洋洋地问道。  “你说我来干什么?!”赫连钰铁青着脸走进凉亭,冷哼一声把一封折子摔到石桌上,看样子气得不轻,连对皇帝的敬称都不用了。  见我一脸惊骇地看着他,赫连钰缓了缓脸色,朝我说道:“颜儿,你回屋里去!”  我刚想站起身回屋,忽然又顿在那里,不明白自己干吗那么听他的话?于是我硬撑着头皮坐在那里,昂首挺胸直视着他,嘴犟道:“我就不走!”  赫连钰顿时又皱起眉头,嘴角一阵抽搐。  皇帝看热闹似的坐在那里乐得直笑,赫连钰脸色更黑了。  抬手堵在嘴边轻咳了几声,皇帝拿起桌上的折子翻看了几眼,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你说的这事儿呀!常枥残废了,让柴俊担任西郊守备军正将是朕的意思,怎么了?”  “你明知道柴俊他跟柴国公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何还要将他扯进来?”赫连钰怒声道,“到时候柴国公领兵北上,你要眼睁睁看他们父子二人相残吗?你要让柴俊如何自处?!”  我闻言一愣,看到赫连钰气极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我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柴国公要起兵造反,可是柴俊小侯爷呢?他是柴国公的儿子,可他也是赫连钰的好兄弟,如果柴国公真的造反了,柴俊他到底站在哪一方?听赫连钰的意思,似乎柴俊对于柴国公的所做所为并不清楚,也就是说他并未参与柴国公的阴谋,或许他是站在赫连钰和皇帝这一边的。蒙贝会猎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帝要离开帝都,说不定柴国公真的会趁虚而入发兵北上围攻京城。到那时候,城外是他父亲的万千兵马,城内是他兄弟的皇室江山,柴俊他把守着西、南城门,到底是放也不放?  “可是用柴俊来牵制柴国公,这是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吗?”皇帝收起了玩笑,也坐起身一脸的冷厉。  赫连钰眸光骤缩,脸色阴沉的吓人,“你所谓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我兄弟的父子之情去换取对你的忠诚!有你这么对兄弟的吗?!”  “他是你兄弟,那我是你什么?!”皇帝勃然大怒,劈手把桌上的水果盘子挥落到地上,“我为何要让柴俊和他爹作对?!还不是担心我不在帝都,你被柴国公那个老匹夫设计害死?!没有我罩着你,你以为你这个瑞王能当得那么顺当?忠孝不全,不仁不义,你以为这皇帝的位子那么好坐?!他娘的!有本事你来坐这位子,我给你当王爷!”  我第一次看到皇帝发这么大火,顿时缩在一旁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赫连钰紧抿着嘴角站在那里,眸子里一片动容与挣扎。良久,他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单膝跪下拱手道:“皇兄息怒,臣弟谨遵圣谕!”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过了良久,皇帝才缓过脸色,两手撑着膝盖坐在那里,神色有些疲惫。我也慢慢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第一次看到这位天子威严的一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张口问道:“陛下,把西南城门交给柴小侯爷,你放心吗?柴国公毕竟是他父亲,万一小侯爷他没把持住,打开了城门,那瑞王爷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  “你想的倒真够多的。”皇帝转头看我一眼,淡淡道,“不过这事不可能发生。柴俊虽然年少气盛,平常处事不够成熟,但是为人最讲义气。他和老九是过命的交情,谁敢对老九不利,他第一个冲上去拼命。”  老九指赫连钰,他是先帝爷的第九个皇子,而皇帝排行老六,两人在众位皇子之间感情最好。只是没想到一朝改朝换代,先帝那么些皇子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室的悲哀。  我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妥,忍不住问道:“可是陛下,柴国公图谋造反,为何不让柴小侯爷知道?那样即使他能夺到位子,又有谁来继承?”  “柴国公那个老匹夫,他压根就没想过让柴俊继承!柴俊抽身事外还好,他若敢阻拦老匹夫,那就是父子翻脸无情。甚至包括这宫里的柴贵妃,亲生女儿都被他威胁当朕身边的眼线!为了夺位,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皇帝冷哼了一声说道,“老匹夫真正看上眼的人是他的小儿子,名叫柴云!”  柴云?我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就想起来那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机智灵敏,英气勃勃,的确比柴俊那个长得比女人还俊的死妖孽强多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晚上在大理寺偷听到的刘倾风和大胡子的对话,按照刘倾风的意思,他似乎是想推赫连钰上位?若是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对赫连钰不利?  “陛下?”我试探着问道,“听说刘将军和柴国公走动颇多,似乎是因为嫔妾蛊惑君心惑乱后宫,对陛下颇有微词呀?”  “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皇帝斜了我一眼讥诮地笑道,“刘倾风是柴老匹夫一手提携上来的,自然和他走动颇多。只是那刘倾风看朕不顺眼,自以为老匹夫伙同他扶老九上位,其实不过是被那个老匹夫耍着玩当枪使。哼,蠢蛋一个!”  我听得有些莫名,忍不住问道:“陛下,那刘将军为何看你不……不顺眼?”  皇帝闻言眯起眼睛,抬眸打量了我一会儿,忽而嘲讽地一笑,“柏小姐,你问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