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84(1 / 1)天山雪未央首页

金乌西沉,繁星满天,不同于白日的喧嚣,夜色中的草原别有一番野性与奔放的欢腾。  火红的羊毛地毯上,一群衣着清凉的舞姬光裸着脚踝踩踏着鼓点,尽情摇摆扭动着身姿,扭腰甩发,抚胸摆臀。妖娆的媚眼,艳红的朱唇,雪白纤细的手臂,飘逸飞扬的发丝,每一个回眸每一个瞬间无不牵动着在场人的心弦,热情火辣,魅惑无比。  饶是我这种跳过艳舞的人都被她们那大胆火辣充满诱惑的动作羞红了脸,移开目光不好意思再看了。倒是那一群男人们都像一头头饿狼盯上猎物一般目露凶光,满脸荡笑,就连皇帝也勾着笑容直看得目不转睛,果然男人没有不好色的。我悄悄打量在场的女宾们,结果发现她们竟然也一脸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看得饶有兴味。传言草原上民风十分开放,尤其是男女之间,只要看上眼就可以携枕入幕,不拘泥于礼俗,看来那些传言似乎是真的。  “爱妃看着怎么样?”皇帝见我有些不自在,于是打趣地问道。  我淡淡一笑装出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说道:“还不错啊,身材都挺好。”  皇帝斜眼瞟了瞟我的前襟,又瞟了瞟下面的舞姬,勾唇笑道:“是不错。”  我顿时又羞又怒,若不是脸上有厚厚的脂粉遮着,一定很难看。不过也只能怪我自己多嘴,闲着没事说什么身材,不能跟这种肤浅无知的人计较。  一舞过后,掌声四起,突厥王笑着挥挥手,又领着众人给皇帝敬了一杯酒,大帐里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气氛着实欢乐。不一会儿,烤好的肉都抬上来了,整只整只的羊肉、兔肉还有鹿肉,摆在一张干净的铁板上,由两个小厮分切开来盛到银盘里送到每个席上。只见那肉质烤的酥松嫩滑,每切下一刀都有金黄的油水流下来,浓郁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大帐,闻着就令人食欲大开,这草原上的烤肉果然名不虚传。  最好的肉自然是呈给皇帝,比如说小羊腿、鹿脯、鹿乳。银盘里的一块块肉都分切的很好,方便拿在手里食用,只见众人都净了手开始大快朵颐,满脸享受的样子吃得好不尽兴。我早就看得馋了,刚想拿块兔肉尝尝,就被皇帝挡了回去。我瞪他一眼很不满,他摇摇头无奈地笑了,拿起一把银色的小刀将那块兔肉分割成小块小块的堆在盘里,然后推到我面前。我顿时微微有些脸红,咳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慢津津地吃起来。其实我也很想用手抱着啃的,那样吃着一定很香,不过为了淑女形象,还是算了吧。  皇帝不愧是从小就浸淫在宫廷礼仪中长大的,即使是吃着粗犷的烤肉,举手投足间也尽显斯文优雅,充分展现了大华朝这个礼仪之邦的精神风貌。他切的肉很规整,一块块不大也不小,刚好入口,我吃得满意极了,从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烤肉。不时地抿上一口香甜的米酒,味道太美好了,我发现我开始喜欢这个草原了。  不经意间一抬头,我看到下面坐着的众人都看着我有些眼热,一时间有些莫名。皇帝嗤地笑了一下,看着我的傻样满脸宠溺,拿起一方淡黄色绢帕给我擦嘴上的油。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缺了一块。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容,同样是这个宠溺的动作,曾经是赫连钰的专属。一时间悲从中来,我忍不住难过。低下头往后一缩,我拿过绢帕说自己来。  “颜妃娘娘天姿国色,难怪陛下这般宠爱得紧呐!”库图王笑眯眯地说道,一双斗鸡眼转啊转的,满是精光。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梢,一脸的矜持但笑不语。  萨尔迦临端起酒樽慢慢地喝着,鹰隼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放下酒樽,他转头看着皇帝邪气地笑道:“陛下,听说你们中原的女人都很娇贵,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的。颜妃娘娘如此受宠,想必一定是与众不同,能让陛下很尽兴吧!”  这话问得太露骨了,十分无礼,大帐里顿时一静,气氛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皇帝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勾着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头曼大人有时间不妨去中原游玩一下,那里不比草原,除了骡马牲口还有很多可观的东西。”  萨尔迦临顿时面有愠色却不便发作,一些人在底下偷偷地发笑,马上又坐直身子,表现出几分淡定。突厥王咳嗽几声有些尴尬,暗地里瞪萨尔迦临一眼,又转头看着皇帝朗声笑道:“舍弟年轻莽撞,口无遮拦,还望陛下多多海涵!”  “突厥王客气了!”皇帝很给他面子,端起酒樽朝他一举,“烤鹿肉确实味美,突厥的烤肉名不虚传呐!感谢盛情款待,朕敬你一杯。”  “谢陛下!”突厥王连忙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众人也都陪饮一杯。  “陛下,明日打猎如何安排?依旧是围猎三天,按猎物数量比较吗?”西泽王拱手问道。  皇帝转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怎么,西泽王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西泽王低眉默想一会儿,似乎打定主意,他站起身朗声道:“在下以为围猎之法有失粗糙,不能真正体现出各国猎手的水平。将林子圈起来围猎三天,圈子里的猎物数量是固定的,三天时间有的猎手或许只用了半数力气,但是猎物已经没有了,所以他可能和那些用了全数力气的猎手得到猎物同样多。不仅如此,圈子小了,各国猎手之间活动也容易受干扰,经常产生猎物纠纷。而且相对来说,猎到二十只野兔未必就比猎到一头黄羊技术更高,数量代表不了质量,这样的评比方法有失妥善。”  只见其他国君闻言也纷纷点头颔首,似乎是颇为赞同。皇帝也听的起了兴致,笑盈盈地看着下面那个满脸认真的年轻人,带着丝鼓励的语气说道:“那不知西泽王有没有其他更妥善的方法?”  “在下以为,三天围猎,应当撤掉包围圈子,将范围扩大到整个深林,实行开放式打猎!”西泽王语调铿锵有力,年轻的脸庞洋溢着沉稳自信的光芒,“各国派出十名猎手进入深林,三天为期,看哪国打到的猎物质量最上乘,以此为胜!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思索了一会儿,拊掌大赞,“西泽王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开放式打猎的确比围猎效果更好,更具可比性,不知在座诸位怎么看?”  “西泽王这个提议甚好,不仅对猎手来说更具有挑战性,而且对各国都很公正!陛下,在下也以为这个方法可行!”苏王点头称赞。陪着苏王坐的是他的女儿,苏国的莫夕公主,年纪大约十六七岁,俏皮可爱,笑容甜美。只见西泽王说话间,莫夕公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唇边不自觉的微笑很显然地泄露了少女的心事。不过在下午苏王和皇帝见礼的时候,言语间似乎透漏出想要和大华结亲的意思,可怜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只怕也要变成他父王巩固王权的牺牲品了。  这时候沉默半晌的萨尔迦临又开口了,他似乎对刚才西泽王大出风头很不屑,“西泽王说得轻巧,开放式打猎就能真正比出各国猎手的实力了?自己不行就不要到处找原因。”  西泽王脸色起了薄怒,但还是保持着好风度,依旧十分客气认真地说道:“头曼大人不要误会,在下并未想过一定要西泽国夺取胜利,只是单纯提出一点想法而已。不知头曼大人对这种开放式打猎有何不满?”  萨尔迦临冷冷一笑,“这种打猎形式自由散漫,毫无目标!‘数量代表不了质量’?哼!那请西泽王告诉诸位,什么样的猎物才算得上有质量?黄羊和羚羊,又是哪个更有质量?”  “这……”西泽王顿时语塞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是尴尬。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抽身事外的胡王呼延错说话了,他拱了拱手淡淡道:“头曼大人所说也有道理,如果没有确定的目标,究竟谁胜谁负确实不好判断。在下以为不如这样,明天打猎就采用西泽王的新方案。至于猎物,头曼大人不是打到一头白唇鹿吗,这一头是母鹿,又刚刚下过崽,那林子里一定还有一头公鹿。就以这头公鹿作为目标,谁打到了就算谁赢,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皇帝听着很满意,其他国君思虑一会儿也都同意了,于是皇帝拍板,定下来明日打猎就这么办。  河兰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瞅着对面的姬婪女王笑道:“不过说来,姬婪到底都是女子出阵,恐怕在体力上会稍逊一筹。在下提议,不如就让姬婪派出二十名猎手,其他各国还是出十名猎手,这样方才显得公平。”  姬婪女王姬茏拉看了河兰王一眼,冷着脸淡淡道:“河兰王好意在下心领了,姬婪女猎手不会比你们的猎手差任何一点!河兰王尽管放心好了!”  河兰王自己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了。  突厥王很善于调动气氛,又招呼小厮搬上来十数坛美酒,要和众位一醉方休。西娜公主陪在一旁,扯着她爹爹的袖子不让喝多了。突厥王拍拍女儿的小手,笑得一脸畅快,似乎这一整天心情都不错。我悄悄打量着萨尔迦临,只见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喝酒,眉头微蹙,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我一转头,顿时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眸,深邃的就像一泓碧色秋潭一般,沉静无波,深不见底,是胡王呼延错。我微微有些错愕,又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连忙移开目光。  酒酣耳热,欢声笑语,这一场筵席一直延续到深夜才结束。皇帝被敬了很多酒,已然是有些醉了,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硬撑着,笑容得体地和众人作别。侍卫长郑严一直守候在大帐外面,筵席一结束,他就尽职尽责扶着皇帝回到大华的营地。一进大帐,郑严轻轻扶着皇帝躺到软榻上,随后向我行礼告退。  皇帝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刚刚还有些迷糊,这会儿已经完全睡着了,还微微打着酣。我用温水绞了个毛巾,给他擦干净脸和手,又把他的鞋子脱了盖好羊绒毯子,这才长长歇了口气。晚宴吃得过饱,身上有些燥热,本想招呼长云长秀给我烧汤沐浴,不过今天下午搭建营帐,她们里里外外的收拾应该也累坏了,还是算了吧。我看看皇帝熟睡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来,于是走出大帐外面,吩咐郑严照顾皇帝,我要出去走走散步。两个侍卫要跟着我,被我凌厉的眼神吓回去了。  夜色深沉,满天星海汇集成一条闪亮的银河,横贯在深蓝的夜幕上,我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里的雾气水蒙蒙的,扑打在脸上身上,凉浸浸的很舒适。  围场南边就是湄河,越走越近,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在流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已经有好几次了。猝然间回头一看,只见四下里一顶顶帐篷漆黑一片,偶尔有风吹过,细小的草茎轻轻摆动,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异常。我不禁松了口气,可能是我杯弓蛇影,太敏感了。  行到湄河边上,宽阔的大河流水汤汤,水缓的地方凝聚成一层明亮的水皮子,隐隐倒映着满天繁星,晶莹闪亮。河边的草芽齐膝高,细嫩柔软,我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嗅着空气里草木的清新香气,怔怔地看着满天星海出神。离开帝都近十天了,赫连钰他还好吗?前几天送来的密信说南方兵马调动频繁,柴国公真的要动手了吗?如今这帝都西南城门都把持在柴俊小侯爷手里,他能信得过吗?瞒着柴国公的事不让他知道,赫连钰如何面对他的兄弟?柴俊又如何面对他?一堆问题乱糟糟的,在脑子里搅成一团,烦恼得很。然而终究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这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他们的计谋他们的较量他们的明争暗斗,我不过是个局外人,跟着瞎起哄。  闭上眼睛,总想起一些痛苦的往事,我不敢忘,也不能忘。心疼到了极点,于是就想起四师兄温暖的笑容,拍着我的头说,小五你这个傻瓜。那样温暖和煦的笑容,就像阳光一般照进我的心田,于是救赎了我的痛苦,于是重又开心起来。每每想起天山,总是无与伦比的美好,我想念师父师娘,还在吃奶的六师弟,还有三师兄。想念那里巍峨高耸参天而立的大雪山,想念在那里的每一个闪闪发亮的日子。  虫鸣啾啾,流水娟细,我默默地躺在那里,偶尔有轻风吹过,柔嫩的草芽在耳侧摩挲,痒痒的。四野静谧中,我忽然听到一阵细碎轻缓的脚步声,若不是我耳力好,几不可闻。悄悄爬起身,我看到围场里面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慢慢往突厥营地走去。这么晚了,是什么人还在那里?我仔细打量一会儿,忽然发现后面那一个人影很像刘倾风,顿时起了疑心,我待他们走远些,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围场最西边,那两个人果然是进了突厥营地,门口有侍卫把守,我思量一会儿,转到侧边趁巡逻的队伍不注意,悄悄潜了进去。隔着三五顶帐篷,我看到那两个人影在侍卫带领下进了大帐旁边一顶小帐,幕帘掀开有橘黄的光亮照出来,我看清那后面的人确实是刘倾风。前面带路的那个也见过,就是之前在醉花荫密会的突厥部落第一勇士,琅多罕。  我运起轻功脚步轻轻掠过去,隐在暗影里悄悄听里面的人说话。只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笑起来,像是突厥王,看这帐篷比别处华丽的多,应该就是突厥王的营帐。  “深更半夜,将刘将军请来,多有得罪了!”突厥王压低声音说道。  刘倾风微微笑道:“岳父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那一声“岳父”叫得突厥王心花怒放,几乎就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也轻松很多,“如此就好,难得刘将军如此平易近人,老夫这下就放心了!”  “刘将军快请坐!”只听那个琅多罕殷勤道,“我们陛下请将军来,是想问一下我们王子的消息,不知将军可曾找到王子的下落?”  突厥王叹息一声,“真是麻烦刘将军了!这么些年,老夫一直在找那个孩子的下落,然而不易于大海捞针,一直没有消息。难得刘将军愿意出手相助,老夫十分感激!”  “岳父大人言重了!”刘倾风道,“国公大人与岳父交好,又有协议在先,即使不为这些,单单是看着公主的面子,在下也必定会效犬马之劳!只是寻找王子的下落至今未果。国公大人暗中派出十几拨人马,遍布大华山南海北,凡有消息的地方都去过了,只打听到王子殿下曾在北地出现过,后来又不知所踪。岳父请放心,国公大人一定会加派人手,必定能找到王子的下落。”  我听得皱起眉头,突厥王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三师兄易寒,前番不是易九峰把三师兄抓起来了吗?易九峰早就和柴国公沆瀣一气,柴国公又怎会不知三师兄的下落?难道他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刘倾风?  “是老夫欠的债呀,让刘将军见笑了。”突厥王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打起了精神,客气道,“今夜请将军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相求,请将军莫怪。”  “岳父大人请讲!”  突厥王微微沉默一会儿,慢慢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日渐年迈,已经望不到多少年头了,如今除了那个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最牵挂的就是小女西娜。娜儿这孩子从小就娇气任性,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育好,希望刘将军不要见怪。娜儿能找到刘将军这样好的夫婿,是她的福气。”  “其实说起来,老夫并不舍得把小女嫁到中原去,千里迢迢的,也没有亲人照应,怕她受苦。”突厥王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又透着一种为人父亲的慈爱温和,闻之令人动容,“只是如今这草原并不安稳,舍弟萨尔迦临更是野心勃勃,有老夫在,还能护得小女一日,有朝一日老夫不在了,只怕小女孤独无依,备受欺凌摆布。所以老夫就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给小女寻一个好归宿,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微微叹息一声,突厥王声音带着丝凝重说道:“刘将军,老夫并不能保证未来突厥会不会和大华起冲突,但是答应国公大人的事,老夫定会尽力做到。来日方长,若是以后两国爆发了战事,希望刘将军能够念着老夫一点薄面,不要牵连到小女。她不过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刘将军万万多担待些!”  一语落定,满室寂然。良久,只听拔剑出鞘的声音,剑风一抖,刘倾风沉声道:“岳父大人请放心!只要有刘倾风一口气在,必定护得公主殿下周全!”  “哎呀!将军这是做什么!琅多罕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药箱来!”突厥王动容道。  我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事,于是悄步离开了。不知道突厥王和柴国公达成什么协议,这事皇帝应该知道,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来这里和突厥王周旋。我只是有些感慨突厥王的确是一个好父亲,西娜公主有这样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好父亲,这才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