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不亮,我就被长云催促着起来梳妆。原本我是睡在地上的,醒来时却是在床榻上,皇帝已经不在了。还好皇帝有良心,要不然让小丫头看到我睡地上,又要问个没完。 “娘娘,姬婪国的猎手全都是女的!穿着戎衣背着弓箭,手上还提着长刀,可威风啦!”长云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兴奋地直叫。 我嗯了一声,打着呵欠问,“皇上呢?” “陛下和丞相去给猎手们鼓舞士气去了!”长云手脚麻利地给我上妆,“陛下让娘娘早些起来,一会儿猎队就要出发了!” 收拾完毕从帐里出来,只见围场上一片活跃与忙碌,各国派出的猎手们早已准备完毕整装待发,个个精神饱满威风抖擞。走到营地左边,皇帝正在那里背着手训话,无外乎是施加压力与鼓励,听得猎手们心潮起伏激情澎湃,誓死要为大华争光。大华的猎手们都是专门训练出来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打起猎来无往不利。领头队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年游走于山林原野之间,打猎经验老道丰富,由他带领的猎队每年都能在会猎比赛上拔得头筹,是大华不可多得的一员良将。 长长的号角吹响起来,所有的猎手都在围场上集合完毕,各国君主围聚在前方,笑容满面审视着自己的队伍。所有猎队中间,最显眼的就是姬婪国十名女子,统一的藏蓝色戎衣外罩小牛皮铠甲,手挽长弓腰挎宽背鲨鱼皮砍刀,背上背着行囊和箭壶,眼神明亮犀利有神,修长矫健的身材显然也受过良好的训练。她们浑身张扬着一种刚柔并济英气勃勃的美,丝毫不逊于男儿的热血豪情。我看着十分眼热,却又不禁疑惑,即使姬婪国以女子为尊也不至于连打猎这种事都要女子上场吧?那她们那里男人都干些什么?难不成是在家里绣花? 除却姬婪国,胡国的猎队也十分惹眼。胡国人身材高大,远比其他猎手要高出半头,而且是一水的罗圈腿,虽然有些怪异却不失英武。突厥猎队气焰最高涨,他们都是萨尔迦临亲自带出来的打猎好手,虎背熊腰面目精悍,十分有突厥汉子的气势。这次会猎中除了大华,还有十几个部落小国一起参赛,每国派出十名猎手,各自穿着不同颜色戎衣,一排排站在一起,形形色色,蔚然成景。 围场上高竖着十几杆旗杆,各色的旗帜在上空飞扬,正中是大华火红的王旗。皇帝站在人群最前方,背着手慷慨陈词一番,然后李言默捧着一个长长的托盘上去了。托盘里铺着红绸布,上面摆着一张镶金嵌玉的墨色劲弩还有一支金色羽箭。皇帝拿起弓箭拉了个满圆,随着他眼睛微微眯起,只听一声破空的惊响,金色羽箭流星一般直射向高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随着那一声破空的惊响,所有猎队高呼着各自的口号冲出了围场,冲向那一片广袤开阔的深林。为期三天的角逐,正式开始了。 远远地看到姬婪女子猎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胡王呼延错慢步走到姬婪女王姬茏拉身边,微笑道:“姬婪女子身手不凡势不可挡,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胡王谬赞了,胡国的猎队向来号称‘草上飞’,谁人敢与其争锋?”姬茏拉淡淡一笑,依旧盯着远处的人马。果然,短短一瞬的功夫,胡国猎队已经超过姬婪女子猎队,腾冲的猎豹一般将其他猎队落下一大截。 呼延错眯起眼睛看着远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不再多说什么。 我听着那震天的欢呼声炸响在耳膜,也跟着激动起来雀跃不已,可是大华的猎队似乎并不怎么积极,远远地坠在后面跑得不紧不慢。抬头看到皇帝依旧嘴角噙着笑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担心,拉拉他的袖子,“陛下,这就是你鼓舞的士气呀?他们都落到后面了!” 皇帝毫不在意地笑道:“要打猎又不是赛跑,跑那么快干吗?待会儿进了林子才看真本事。” 我想想有道理,于是也笑起来。 萨尔迦临站得离我们很近,不知是不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露出嘲讽的笑。皇帝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前几步和苏王攀谈起来,苏王挺着肥胖的肚腹笑得满脸开花,手里拉着莫夕公主不停地向皇帝说着什么,皇帝颔首但笑不语,不时看一眼小脸红红的莫夕公主,细长的眼睛里开出桃花朵朵。 我眼角的余光瞥到萨尔迦临正盯着我看,于是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副哀伤幽怨的样子,默默地看着前方皇帝意气风发的笑脸,眼神凄艳又迷茫,隐隐还泛出泪光。果然,萨尔迦临缓步走过来,冷笑一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呵,陛下不是很宠爱颜妃娘娘嘛,怎么会当着娘娘的面,另会佳人?” 我眸光微微一颤蹙起眉头,转头看着他,努力压下去眼底的泪水,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嫩绿的草地上铺着他的影子,只见他下意识地朝我伸出一只手,又讪讪地收回去了。我微垂着头慢慢往回路走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然而一抬眼竟然看到刘倾风迎面走过来,他似乎早已经把我的举动尽收眼底,冷笑着打量我,目光神秘莫测。我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低着头连招呼都不打,匆匆错身而过。 回到帐里,恰好长秀把早饭端上来,我折腾一早晨早就饿了,招呼小丫头给我盛一碗粥垫垫肚皮,然后等着皇帝回来吃饭。各国的猎队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看不到了。围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各自回了营地。皇帝掀帘走进来坐下,长秀连忙侍候他净手,我欢呼一声终于可以吃饭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草原上的饮食习惯一天三顿都吃肉,今早晨又送来好多,不过我昨天吃得有些腻了,还是中原的饭菜清淡味美。皇帝喝一口茶水挥手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想起晨间姬婪国女子们的飒爽英姿,我吃着豆沙包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陛下,姬婪国猎队为何都是女子?她们那里的男人难道比女人还娇气?” “当然不是。”皇帝笑了,“姬婪国向来以女子为尊,像参加会猎这种大场面自然要女子出面,男人没有资格。在姬婪,男人都是干一些经商务农等低下的体力活,朝中官员也都是女子,一女可以娶多夫,完全是倒着来啊!” “当真?”我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她们那里的男人不会不满不会反抗吗?他们会不会离开姬婪逃到别的地方去?毕竟这世上,男人的地位要比女人高很多呀!” “自然有很多男人从那里逃走,但也有很多男人自愿到那里去呀!”皇帝挤了挤眼睛,笑得一脸促狭。 “为什么?” “据说姬婪国女子都会巫蛊之术,她们的身体有异于常人,最显著的就是她们的经脉穴位和平常人不同,体力或者并不输于男子。”皇帝说着又笑起来。 我纳闷,“那又怎样?” “真笨!”皇帝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些揶揄笑道,“不是说了她们体力好吗?中原有云‘夜御三女’,没准儿姬婪的女子也能‘夜御三夫’?于是很多男人都冲着她们强大的……” “啊!不要说了!”我连忙塞个包子堵住他的嘴,羞红了脸。皇帝嘴里叼着包子,闷闷地笑。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疾奔而来,郑严在外面恭声道:“皇上,有急报!” 皇帝顿时脸色一凛,放下包子站起身,“进来!” 郑严掀帘走进来,呈上一个小指粗的铜管,正是赫连钰的密信。皇帝脸色凝重起来,一边拆开铜管一边走到案桌后面坐下。只见他抽出二指宽的一张字条,皱着眉头扫了几眼,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郑严已经退下了,我看着皇帝脸色不好,顿时担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陛下,怎么了?” 皇帝眉头蹙成一团,薄唇紧抿起来,脸上满是升腾的怒气,看得我一阵心悸,“柴国公那个老匹夫,把柴俊打成重伤关了起来!西南城门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什么?”我站起身一脸惊骇,没想到柴国公如此丧心病狂,真的对自己儿子都下得去狠手!“那怎么办?赫连钰要不要紧?” 皇帝把那一纸信笺揉成一团,额头上暴起了青筋。良久,他抬眼看着我说道:“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把萨尔迦临控制起来!否则这草原也生起事端,首尾相顾不暇,只怕真要出事!” “和柴国公密谋协议的是突厥王,要不要把他也控制起来?”我提议道。毕竟事关紧急,突厥王若真的跟柴国公联手成功,那即使杀了萨尔迦临也没有用了。 皇帝摇头,“突厥王不用多管,朕留着他还有用。” “那赫连钰怎么办?他在帝都岂不是更危险?”我也顾不上称呼王爷了,只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烦躁不安。 皇帝看了我一会儿,放缓脸色温声道:“爱妃不必过于担心,柴老匹夫下了狠手,朕也不是没有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走到这一步,不过是拼个鱼死网破,看看到底是谁在玩谁!” 我看着皇帝一脸自信的样子,还是微微有些迟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准备,赫连钰真的没事吗? 见我一脸不信的样子,皇帝眯起眼睛,语气是不容置疑,“柴老匹夫将他的人马遍布京城,可朕的亲信早已潜入他们的内部!你知道有个黑暗组织叫‘魇门’吗?那也是朕的人马。” 我脑海里电光一闪,顿时就想起来魇门的副总舵主陆扬前番投靠了柴国公,原来他竟然是皇帝的人?!怪不得刘倾风他们至今不知道魇门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原来如此。没想到皇帝的谋划如此之深!我顿生感慨,谁敢跟他比城府,简直是太自不量力了。想到这里我放心了,皇帝说没事,那就应该不会有事。毕竟赫连钰是他的亲兄弟,他一定比我更担心。 刚才说要尽快制住萨尔迦临,我问皇帝有什么想法? 皇帝站起身走来走去,半晌,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不能再等了,就定在今晚吧!今晚夜里有篝火大会,你好好准备准备,千万不能出了差池!”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早饭过后,陆续有一些别国的宾客前来拜访,商讨通商交流买卖物资等事务,丞相李言默也到大帐里陪着皇帝接见宾客商讨细节。我不想看到他,于是只身离开了。原本想带着长云长秀一起出去走走,无奈宾客众多,她俩要忙着端茶倒水接待客人,没有空闲。 春日里天气晴好,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暖洋洋地照射着大地,微风和煦。草原上到处一片青绿,柔嫩的草芽沐浴着阳光茁壮生长,芳香的气息沁人心脾。我一路慢悠悠地往河边走去,这样的天气里在草丛中睡个懒觉,一定十分享受。心情顿时好起来,我加快了脚步一边轻声哼着小歌,好不自在。 “颜妃娘娘好兴致啊,怎么,不在大帐里陪着皇上?”刘倾风突然间从斜刺里走过来,手里提着根马鞭冷冷一笑。 我被他突然间出现吓了一跳,停住脚步淡淡看着他,用假声道:“刘将军兴致也不错啊,怎么,不去陪着西娜公主?” “伶牙俐齿!”刘倾风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直不停地打量我,似乎想透过我的脸看到些什么。“颜妃娘娘每天涂这么厚的脂粉,不嫌累吗?” “陛下就喜欢本宫这样,如何?”我别开脸不再看他,怕被他认出来。 刘倾风冷哼一声,朝我走近过来。 我见他来者不善的样子,连忙抽身往后退去,一边冷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这里离围场并不远,有很多人来来往往都能看见,刘倾风皱着眉头往后看一眼,劈手抓住我的手腕就拖着我往前走去。 “你大胆!放开!”我刚想一掌推开他,又怕他看出我会武功,只好恼怒地挣扎着,一边抬高声音惊叫。 结果还没喊出声就被他一手捂住嘴,在我耳边冷声威胁道:“颜妃娘娘识相的话就放老实一点!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 一路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着,一直到了湄河边上他才把我放开,这边离围场已经很远了,鲜少有人来这个地方。我脚下一绊跌坐在草地上,怒声道:“刘倾风你敢对本宫无礼?!看本宫不让陛下重重罚你!” “呵,口气很硬嘛。”刘倾风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一手捏起我的下巴,低头俯视着我嘲讽道,“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勾引萨尔迦临的事告诉皇上?!” “你不要信口喷人!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脸色变了一变,想起来皇帝叮嘱过此事万万不能让刘倾风知道,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刘倾风冷笑起来,盘着一条腿在我面前坐下,捏着我的下巴把我向他面前拉近,“怎么,皇上满足不了你了,又看上萨尔迦临那个莽夫?没想到颜妃娘娘这般重口味,竟然喜欢那种骡马牲口?” “你闭嘴!”我被他气得鼻子冒烟,使劲扭头躲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爬起来逃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到了地上,漆黑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来,坏坏地笑道:“你想要就告诉我啊,你怎么知道本将军满足不了你?” “滚开!”我气红了脸,抬腿猛力向他踢去。 “告诉我,你为何要勾引萨尔迦临?!”刘倾风躲开我的攻势,一抬腿压到我的身上,左手卡着我的脖子,右手竟然大胆地在我身上胡乱摸索起来,一边摸一边邪恶地笑道,“是不是很想要?说!到底为何要勾引他?!” 我发疯地推搡起来,怒红着眼睛吼道:“对!我就是想要他怎样?!拿开你的脏手!混蛋!” “你他娘的就这么骚吗?!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在醉花荫你不肯给我跳舞,在宫里你不肯跟我走,在这里,你宁愿勾引萨尔迦临那个畜生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他娘的哪点比不上那个牲口?!”刘倾风双眉紧皱,眸色暗沉起来,他忽然用身体重重地撞我一下,暗哑着声音怒声道。 春天里衣料单薄,身体紧密的接触清晰无比,我浑身的血轰的一下涌上头顶,从没有人胆敢这样羞辱我。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我厮声大骂,“我才看不上你这个畜生!”那么响亮的声音,震得我的手都麻了,在他脸上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刘倾风顿时发疯一般恼怒起来,抬手就要撕我的衣服。我惊恐地往后退缩,没命地呼喊起来,希望能有人听到救我一命。脑子里乱哄哄的被吓破了胆,我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的眼神如此恐怖,就像地狱的恶魔一般充满了嗜血的欲望。他捂住我的嘴猛力地撕扯我的衣服,像头发疯的野兽一般在我身上咬来咬去。我被他吓哭了,狼狈地挣扎着四处躲闪,挥舞着拳脚踢打在他身上。 “你清醒一点!不是刚娶了西娜公主吗?你想被砍头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我在他手里含含糊糊地呜咽道。他不管不顾地亲吻着我的脖颈,骇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死的心都有了。忽然间从他怀里掉出来一个银色的东西,叮当一声磕落在河边石头上,声音清脆。 刘倾风微微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他慢慢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银色的物什在身上擦了擦灰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怔怔地看着发愣。我连滚带爬地爬出好远缩成一团,擦了擦满脸的泪痕眼神戒备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被他吓破了胆两腿发软,跑不动了。良久,看到他只是怔怔坐在那里发愣没有再发疯的趋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原来是一柄银色的匕首,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一寸长短刀身银亮,只在刀柄上刻着两圈花纹,其它再无装饰。匕首和刀鞘明显不配套,比起缠丝刻花的乌金刀鞘,那柄匕首太平常普通了,一眼就看出正是我在帝都南城那家铁匠铺里打制的那把。后来在大理寺地牢里和他交战的时候被他抢走了,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 小心翼翼把匕首揣到怀里,刘倾风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冷冷看我一眼转身匆匆离去了。只留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我太蠢,怎么会把你当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