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吴夫人房里出来后,孙尚香忽然叫住他,“二哥,我有话想跟你说。”顿了顿,她上前一步,蹙眉低声道,“关于大哥遇刺之事。”
孙权双眉微拧,望了望四周,道:“去书房。”
兄妹俩快步走进书房,孙权挥了挥手,侍从恭敬退下,出门时识趣地把房门紧紧关上,见随从退出后,孙尚香迫不及待地问道:“故吴郡太守盛宪何在?”
孙权走到案前斟了一盏茶,仰头灌了一口给自己提神,“盛府中人已全部下狱。”
“可有查到什么?”她急问道。
孙权重重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摇头道:“也许是提前接到消息,他府里联络的书信已悉数被焚毁,根本没找到证据证明他是谋害大哥的主谋。”
孙尚香失去血色的双唇紧抿着,身上的伤势、精神上的悲痛、连日来的疲累让她的面色显得从未有过的苍白,莹润的面庞似乎都消瘦了几分,然而一双眼眸却是从未有过的炙热明亮,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
忽然,她似想到什么,眸光一凝,唇畔浮起冷笑,“许贡之子还活着,可以让他们当面对峙,盛宪为了活命定会极力开脱,一口咬定刺客之事全是许贡之子所为,而许贡之子也不是什么忠心之人,他见大仇已报,反正是一死,也没必要再包庇盛宪,何况许贡曾与盛宪有旧怨,他儿子多半会想着死前再拉一个仇人垫背,说不定就会将所有事招供。”
孙权静静听她说完,眼中难掩惊讶之色,他原本以为小妹和三弟一样,都是做事冲动不经大脑,没想到她竟能考虑到这一层。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惜……
“在丹徒时,三弟得知大哥……”孙权闭眸叹了口气,“他一怒之下,直接把许贡之子给杀了。”
孙尚香霎时眉心一蹙,三哥……哎……
“那也绝不能放过盛宪。”她沉吟片刻,肃然道,“许贡之子只是他推出去的诱饵、炮灰,最后真正刺杀大哥的刺客还未抓到,或许只有盛宪知道那人是谁,若那人逍遥法外,大哥的仇就不算得报。况且不把他揪出来,我们都不能心安,不是吗?”
她一边在屋内踱步,大脑一边飞快地运转着,“还有,盛宪究竟是不是曹操安排在江东的棋子,大哥在北上袭许之际遇刺,曹操难道不是嫌疑最大的人吗?”
孙尚香深吸一口气,蓦然惊觉这些人这些事似乎都串到了一起。
她忽然想起大哥曾说的话:“诸侯相争,谁不是拼尽手中筹码做一场豪赌。”
大哥既然两年前就开始在许都布局,曹操又怎么可能不会在江东布棋?盛宪虽然和大哥没有直接的仇恨,但他曾是朝廷亲命的吴郡太守,大哥凭武力平江东,在他眼里,恐怕就是不尊汉室的乱臣贼子,他完全有可能投靠曹操,暗中颠覆孙氏,重新夺回吴郡。
两年前的傩会上,他们就试探性地行过一次刺杀,但不想大哥临时出征,是她和阿匡去的,手下人不听号令导致计划失败,他们就趁机嫁祸给与大哥有仇的陆家,想转移视线。
可惜,盛宪那一步走得太激进,他想逼迫大哥杀了陆议,即替自己脱罪,又挑动江东世族对大哥的厌恶,不曾想被大哥识破,反而被怀疑,所以沉寂了两年,不敢再贸然行动。
直到袁曹大战在即,大哥意欲偷袭许都,曹操内忧外患,无法再分兵抵御南方,只有采取釜底抽薪之法,盛宪接道曹操的命令,虽然心知自己已被怀疑,但还是决定兵行险招……
寒意从冰凉的地上直窜进心口,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禁皱眉捂着右臂。
孙权何尝没有怀疑过,但就算幕后黑手是曹操,他们现在也无法为大哥报仇,江东风雨飘摇,危机四伏,曹操不来打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好了,别说了,你快去休息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孙权叹道。
孙尚香放下扶着右臂的手,紧蹙的眉头舒展,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你那句话说得没错,我们看不到那些阴暗面,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大哥替我们挡了。”而现在,得他们直面那些阴谋算计,风刀霜剑,没关系,尽管来吧,她绝不会认输!绝不会被打倒!
孙权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他曾说话的话,后一句是“我们总不可能一直躲在大哥的羽翼下”没想到当日随口一说竟一语成谶。
“父亲的仇,大哥的仇,我一定会报!”他双手负于身后,走到孙策经常观摩的那幅天下舆图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我也会向所有人证明,我能做好江东之主,我绝不会让父兄失望。”
身为江东之主,他必须要克服恐惧、害怕之类平常人的情绪,承担起江东万千将士的希望,以及不可逃避的责任。这条路布满荆棘、不知尽头,但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