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上宿了一夜,第二日翻过山头,赶在日落前来到了露茶城外。七叶盯着气势巍峨的城门正中的“露茶”二字,五味杂陈,真是造化弄人,八年了,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里,这个她既眷恋又心痛的地方。慕元珣发现了七叶的不安,静静等她平复了情绪方才一同进了城。虽然七叶提出在这异乡人云集、喧嚣鼎沸的露茶城,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们,但在慕元珣的坚持下,他们还是以兄妹的名义投了客栈,当然,这兄妹关系而不是夫妻关系也是七叶据理力争来的,可是,当店小二连连作揖、道歉不迭说只剩下一间房的时候,七叶觉得万般口渴,她的据理力争只是白费口水。 七叶已有三日不曾沐浴,自觉浑身上下燥热难耐,她嗅觉灵敏,抬臂轻闻衣衫,竟有股馊味儿,即刻吩咐店小二烧了热水送去,将慕元珣请出客房,脱衣沐浴,当七叶躺在澡桶中,浸在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中,整个身子都舒缓开来,几日来的疲乏一扫而光,水汽氤氲间,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不一会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七叶陡然醒转,发现室内早已昏暗无光,她想起原本以为只消两三日功夫便回家,所以不曾带换洗衣物,只能将就着穿原先那身了,绕过屏风,看见桌上放着一套玉色新衣,七叶点灯,将衣衫展开细看,质地优良,柔软细滑,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七叶心中一暖,随即便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下楼去了。 在露茶城这种地方,漫夜无央,夜色方浓、长灯初上,才是热闹的开始,客栈大厅,济济一堂,正是一天中最鼎沸繁忙的时候。七叶下楼,脚步轻快,正站在楼梯上四处张望寻找慕元珣的身影,却在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她一身玉色裳,裙裾飘曳,衬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娇嫩无暇,恰巧头上簪一玉簪,正配那身衣裳,更显气质超脱,此时她眉头微蹙,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正是七分娇、三分俏,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恢复吵嚷的气氛,七叶也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慕元珣,正要朝他走去,忽被一登徒子挡住了去路,“姑娘,一个人吧?怎么样?陪本少爷喝两杯。” 七叶不想与之有过多纠缠,当即想离开,却不想那人也上前一步,“哎—姑娘,本少爷有的是钱,你把我陪好了,大大有赏!”说完大笑起来,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大笑。 七叶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唉,哪里来的疯狗,吵吵得人心烦。” 那登徒子听七叶骂他,不恼反乐,“哈哈!有个性,大爷我喜欢,跟爷走吧……”说完上来动手要强拉七叶。 七叶正要施展她那不甚入流的功夫制服那人,忽见一只木筷飞过那登徒子面前,直直插入他身旁的柱子中,那人见此,双腿如筛糠般抖着,顺着那筷子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着天青色长衫男子静静坐在角落,看似风尘仆仆,却有贵族之气,正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偶抬眼瞥过来,眼神阴鸷骇人,那人见此,只得任由随从架着暗暗退去。 七叶费了好大力气将那筷子拔出向慕元珣走去,刚要开口恭维一番,看到桌上仅摆着几个素菜,立即撇嘴道:“你可真小气,伙计都快饿死了,你就整这几个没有油水的菜敷衍我。”说完用筷子挑起片菜叶,长叹一声,“肉啊!我要吃肉—”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好几天没正经吃饭,猛地吃大荤的东西,我怕你肠胃不适。”慕元珣正说着,只见店小二端上来个砂锅,边开盖边对七叶说:“姑娘,这是炖鸡汤,你兄长早就吩咐煨在炉上的,温补的,火候刚刚好,慢用。” 七叶闻着那股香味,对自己刚刚那一通抱怨深感抱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对慕元珣说:“谢谢。” “不妨事,反正从你工钱里扣。”慕元珣瞥了眼七叶,一本正经说道。 “哥—”七叶一声哀嚎,顿时瞪大眼睛,“这是你送我的,我又没叫你买。”她心里估摸着到底要扣多少,“这么好的料子,定是费了不少银子,哥—”七叶故意提高嗓门,“这哥也不是白叫的不是,做哥哥的送妹妹一套衣服也不算多吧……”见慕元珣无动于衷,她继续说道:“唉,小的挣点银子也不容易,你动不动扣工钱,我回去怎么交代?再说,你刚刚擅自进入房中,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放心,那种趁人之危、下作无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再说—”慕元珣对着七叶上下打量,不屑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能有什么看头?” “那是自然,我们嘛,乡下野丫头,怎好与你身边那些风情各异的红粉知己比。”七叶涨红了脸回击。 “汤冷了,你不喝么?”慕元珣见七叶撅着嘴,轻笑着说:“一套衣服么,本也不值什么,只是—”他故意面露难色,并不往下说。 “只是什么?”七叶见有转圜余地,不禁陪着笑问道。 “刚刚那么一闹太引人注目,明日我们要另择落脚之地,为掩人耳目,不方便再以兄妹相称。你不是擅长演戏么?这对你而言,并不是难事吧?”慕元珣稍稍压低声音说道,余光不住扫着四周。 七叶耷拉着脑袋,又一次跳进了他给她挖的坑……她猛地抬头,“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嗯?”慕元珣颇为有趣地看着七叶垂头丧气的模样。 “这一路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扣我工钱!说好的一百两,就一百两!”七叶恨恨地说道,声低却有力。 “还有呢?”慕元珣点头,这个在他意料之中。 “还有—我只在住处活动,哪也不去,你自去忙你的去。”七叶低头垂目,声音有些飘忽,全然不似刚刚那么有力。 “好。”慕元珣答道,心里一紧一紧的,竟有些疼。他将七叶碗里冷却了的鸡汤倒入自己碗内,从那砂锅中盛了碗温热的递到她面前,望着眼前重又活灵活现的七叶,那些过往,真的只要不去想就不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