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游到上海滩(2 / 2)大世界首页

老蔡走过去,脱下一只鞋拿在手里,抡圆了鞋底子抽水生的腮帮子。“啪啪啪啪”,声音响亮。水生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嘴角也被打出了血。

小脚阿娥问道:“黑泥鳅,这下知道规矩了么?”

水生脑袋嗡嗡乱响,眼前金花舞动,嘴唇肿成了门闩,大着舌头不服气地说:“刚才我要是跳进河汊子里面去,哪个能抓得住我?”

“嘿!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小脚阿娥骂道,“老蔡!给我继续打。把他两个门牙打下来。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水生慌忙叫道:“别打了!阿娥大姨!我知道规矩了。”

小脚阿娥见他求饶了,便向冲老蔡一挥手:“好啦!给他留下两颗门牙啃苞米吧。”

老蔡这才不打了,把鞋穿在脚上。

小脚阿娥问道:“黑泥鳅,你不在水果行里看着买卖。李蟠桃那么大方?大白天的放你跑出来闲逛?”

水生答道:“我二叔把我撵出来了。”

“咋了?是不是偷了柜上的钱?”

“我没偷。”

“那四块大洋哪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

小脚阿娥一拍大腿:“是了!李蟠桃老婆白白净净,是三叉港少有的货色。你这黑泥鳅偷偷跟她搞上了。结果被李蟠桃捉住。他给你四块大洋封口费,把你扫地出门。是也不是?”

丢他娘的,真神了!水生暗暗吃了一惊:怎么就跟她亲眼见到似的?

小脚阿娥一看水生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说道:“李蟠桃老婆是个破鞋,连条公狗也不会放过。这事十有八九不怨你。”于是吩咐两个弟兄,“放他起来吧。”

两个弟兄给水生松了绑,拉他站起来。

小脚阿娥从怀里掏出大洋来,对水生说道:“喏,这钱还给你。我这四季花堂子的规矩是一次两块大洋。我刚才欺负你,开口管你要四块大洋。说到底,还是我先坏了规矩。我向你赔个不是。这是你的钱,拿去吧。”

水生将手背在身后不肯拿钱。

小脚阿娥问道:“给你钱不要,那你要什么?”

水生答道:“阿娥大姨,我想在你这里讨个差事做。”

小脚阿娥皱着眉头说道:“我这里卖姑娘,又不卖水果。你在我这里能做什么?”

水生道:“我除了卖水果,还会推独轮车。”

小脚阿娥立刻把头摇成波浪鼓:“我的姑娘出局都是坐轿子,哪有坐独轮车的?若是坐你的独轮车去,我的姑娘岂不成了村妞,还能收人家两块大洋么?”

“那我不推独轮车了。我给姑娘们抬轿子。”

小脚阿娥说道:“俗话说种田养蚕,织布纺线,推车挑担,打渔拉纤。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人做什么事,什么人有什么命。老天爷画好了圈圈,早都安排好了。你水果行出身,不去卖水果,却要去抬轿子,风马牛不相及,那不乱套了么?”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我听说你会削一整根梨皮,中间不断。我没看见过。你削一个给我看看。”

水生当即去供桌上取一个香梨来,拿在手里,腰间取下荷兰海盗牌水果刀,一手执香梨,一手握水果刀,手腕灵活舞动,刷啦刷啦,杂耍一般,眨眼功夫,一整根梨皮削下来,曲曲弯弯垂了好长,果然不折不断。

他把削好的香梨递给小脚阿娥,乖觉地说道:“请阿娥大姨品尝。”

小脚阿娥把削了皮的香梨拿在手上看了看:晶莹剔透、浑圆光滑仿佛玉琢得一样,再看水生手里长长的一整根梨皮,不由得喝彩道:“好小子!果然有一手!”上下打量水生一番,眯着眼睛说道:

“我在上海有个朋友,王鸿盛王老板,在法租界十六铺码头咸瓜街开一家鸿盛水果行,托我帮他找个伙计。你小子会这一手,去了不会丢我的人,我愿意保举你去鸿盛水果行。水生兄弟,怎么样?你想不想去上海滩见见世面?”

上海滩?

上海滩十里洋场,遍地黄金,走路摔一跤没准都能捡到金条,脑袋磕出个包也是金疙瘩。

水生当即双膝跪倒,给小脚阿娥磕头:“我要去上海。阿娥大姨。”

小脚阿娥闻言大喜,让大茶壶老蔡叫来客栈的先生,当即给鸿盛水果行的老板王鸿盛写了一封保荐信。叫老蔡拿来桐油浸过的麻布,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递给水生,说道:

“用桐油麻布一包,信就不怕被水打湿了。水生兄弟,那四块大洋就算我的中人保费。你没吃亏,我也没占便宜。咱们两清了。”

水生将桐油麻布包塞进裤裆的内兜里,当晚在客栈的柴房里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悄悄地离了四季花,甩开大脚丫子去码头。

不多时到了码头,挤过去买船票,一看傻了眼,最便宜的统舱船票要两角钱。他身上只有一封装在桐油麻布包里的保荐信,没有两角钱,买不了船票。怎么办呢?

水生摸了摸方脑壳,举目四望,只见不远处的木材码头那边停着一艘小火轮,后面拖着四个拖船,装满了板材。小火轮船头上写着两行白漆大字:“万利船行。沪66。”小火轮上的“沪”字他是认得的,知道沪就是上海。

水生蹒跚着向木材码头走过去。

小火轮的船老大正在指挥伙计清点货物,看样子不久就要开船。

水生陪着笑脸问道:“老大!你这船是去上海么?”

船老大上下打量他一眼,答道:“没错。是去法租界十六铺码头,给四明公所送棺材板。”

水生问:“我想搭船可以么?”

船老大点头回答:“当然可以。你给三角钱好了。”

水生一愣:“搭船还要钱?那边船票才两角钱,你这棺材板拖船却要三角钱?”

船老大呲出一颗金牙,笑着说道:“棺材官财,坐在棺材板上去上海,保你升官发财。那边客轮跑得慢,要三个钟头才到。我这小火轮跑得快,一个钟头就能到。小兄弟,收你三角钱不多。”

水生用眼角瞄了一眼小火轮和拖船的位置,撇着嘴说道:“太贵了!我还是去那边坐客轮吧。”说完,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他出了木材码头,沿江边走了一会儿,前面一片乱丛丛的芦苇,一猫腰钻进去,用牙齿咬断一根芦苇,噙在嘴里,“哧溜”一声滑入江中,仿佛一条鱼潜在水里游泳,游回木材码头,找到小火轮和拖船,游到最后一个拖船下面,用手轻轻勾住船头划水,将身子紧贴在船底,仿佛一只水中壁虎。

天气依旧闷热仿佛蒸笼,江面上起了雾,一片白茫茫。远处天空中,隐约可见太阳的轮廓,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好似一只油腻腻的白盘子。

小火轮鸣响汽笛,驶离木材码头,开足了马力,拖着满载棺材板的四个拖船,还有壁虎一般贴在拖船船底的水生,溯流而上,向着上海法租界十六铺码头全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