逵婆小声地讲故事,老围龙屋顶传来吵架的声音,故事听不清楚了。一老一小侧耳仔细一听,是图记婆的大媳妇郭世兰与三媳妇王淑莹正斗得不可开交。
“你到我厨房干嘛?呀?!偷吃了我的鸡腿......”郭世兰留着一只鸡腿给自己的儿子基书,没想到被偷吃了。
“你女儿穿的拖鞋是我的,你才是偷。”王淑莹不甘示弱,她并不觉得吃了大嫂家鸡腿就是偷,她刚才想去借大嫂的锅蒸甜粄,看到大肥鸡腿,口水直流,忍不住就吃了。
“谁稀罕你的拖鞋!你现在穿的衣服还是我的。”
“有什么了不起!给回你!”王淑莹脱下上衣一甩,只穿着背心,颤着胸脯走了。
王淑莹回到家,她老公甲锦明正在搓糯米粉,看到自己老婆的狼狈相,很是恼火。他呼出房门,看到郭世兰手里还拿着自家老婆的衣服,他上前,拽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欺负我老婆?!”
大哥锦辉正挑水回家,看到自家老婆被弟弟打,放下水担,拿起水勾担子上前就打弟弟。
“竟敢欺负大嫂,不要命了!”两兄弟捆在一起,从屋顶滚到屋檐下,一身的污泥水。逵婆看到此光景,上前想要拉住他们兄弟不要打架,还没走近就被锦明的大手臂碰得生痛。逵婆只好退开远远的。
整个围龙屋的人都在看热闹,却不敢上前去劝架。甲金联左手抽烟,右手叉腰,修长的双腿站在自家厨房门口,悠悠地说:“两兄弟有什么仇要打得这么火热呀?”
两兄弟听到甲金联的声音,回过神来,看到甲金联居高临下修长的双腿,再抬头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愣了一会,起身上前拉住金联:“要你多嘴?要你看笑话?我两兄弟打死还是亲兄弟!你算什么?”
金联前凸后拱矮矮的身躯很快就被滚到屋檐下,他的白衬衣染得污黑一片。
“你两个不要命了!想死是吧?!”图记婆站在屋顶大声责骂自家的两个儿子,她拿着扫帚想打自家儿子,被锦辉一手夺过扔得远远的,图记婆无可奈何。
全屋人屏息看着不敢吱声。
阿雅婆看到自家儿子无缘故地挨打,气得在门口直哆嗦:“冤枉造过当,仗势欺人,我要告诉村干部知!”
一个魁梧的身影上去三下两下将几个人用力拉开:“都是共祖宗的甲姓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
来人是住在屋后山顶金婆的大儿子甲皓海,刚从矿山回来,听到老围龙屋里的吵闹声,进来一看不得了,要出人命的样子。
大家看到高高大大的甲皓海将他们拉开,顿时松了口气。闭着嘴不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那两个吵架的妇女早已不知去向。
“皓海,又回家看看呀?真是乖娃娃。”逵婆每次看到皓海就眉开眼笑,而皓海每次回来都会带点礼物给逵婆老人家。逵婆首先将皓海给的饼干点心啥的放到神台敬她的神母娘娘,同时嘴里念念有词,保佑皓海在外平安健康发财......
“逵婆,给!”甲皓海将提在手里的礼物给逵婆,逵婆欢喜得合不拢嘴,心里想着自家儿子几年才回一次家,而且回家也很少带礼物,乖娃娃都是别人家的儿子。
逵婆照例将礼物放在神台,嘴里念念有词。甲皓海站在逵婆窗外偷听,嘴角含笑......
“海哥,海哥......”甲皓海正听得入神,听到甲锦明低低地叫唤自己。甲锦明拿出一支烟,递给皓海,皓海回过神来,接住。
甲锦明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点着一支烟,再给皓海点上,轻轻地吐出一圈白烟:“皓海哥,你带我去矿山吧,我在家没事做,憋得慌。”
“矿山可苦了,你吃得消不?”
甲锦明挽起衣袖,露出青筋凸凸的手腕,用力一抓拳头:“看我,是吃闲饭的人么?”
甲皓海爽朗地笑起来:“好!过几天跟我一起走吧。”
“谢谢哥!”甲锦明又拖出一支烟递给甲皓海,甲皓海手里的烟未抽完,只好将烟条放在耳朵上面。
“你去到矿山,脾气要收一下,能到矿山的人都牛高马大,论打架,咱不是人家的对手。”
“哪能打架呢!哥,我不能给哥丢脸,是吧?哥!”甲锦明一口一声哥叫得欢甜。甲皓海笑,吐着烟。
“嗨,去管管你老婆!她在我家地里种菜!那块地可是分家时说好给我家的......”图记婆的二儿子甲锦亮看到老三甲锦明,以一种大哥的口吻命令甲锦明。
甲锦明眼皮不抬,抽上一口烟,吐出:“我叫她去种的,咋了?”
“哟,有一块好地都想占尽,没那么好的事,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全得!”屋外传来二嫂胡小小的大声嚷嚷。
“你一妇人家,我得不得都没你说话的份,我们兄弟的事。”甲锦明打眼就没瞧得起矮个子二嫂。
“哟,兄弟的事?兄弟还打得你死我活呢!算什么兄弟!”一米二的胡小小满口的外地音:“皓海,你评评,哪有这么野蛮的人,明明是老家伙要分给我家的,现在又来霸占。”
“都是兄弟,好商量。”甲皓海轻描淡写地说,毕竟清官难判家庭事呀。
“那块地我家要定了!”甲锦明丢下一句话,不紧不慢地走了,他不想在甲皓海面前太过于激动,走为上策。
“有种就别走,我们搞清楚。”甲锦亮对老三的态度甚是不服。
胡小小径直往大哥大嫂的住处走:“大哥大嫂,你们是老大,要为小的主持公道,那块地当时可是划分给我......”
“那是当然的,分给谁就是谁的,不能乱来。”
胡小小顺便问郭世兰家的地种的是啥作物?弄得很是工整。郭世兰说她家的地还没有种,不可能工整。胡小小说一定是王淑莹想把她家的地也占了。
一嫂一婶两人一前一后急急地去看,果真,分给兄弟的地全给王淑莹种上作物。郭世兰吞不下这口气,回家叫来老公锦辉。
锦辉带上锄头,将王淑莹种在自己地里的作物铲掉。王淑莹也叫上自家老公,准备与对方大干一场。
三家人聚在一起,每个人手里都有锄头,敲在一起吭吭地响。喊杀声轰隆隆地传到老围龙屋,图记婆拄着半截竹杆在地上乱啄,拍着胸脏的地方,心力交粹地骂着自己家牛气哄哄的儿子儿媳们。
“叫什么叫?!都是你老骨头不会做老,心肝长到肩背部,我家只分一间房,其他兄弟都有两间房。”王淑莹大声吼着图记婆。
最后是老三甲锦明锄了老二甲锦亮的屁股,流了一地的血,老二甲锦亮捂着耳朵,在胡小小的搀扶下往卫生院赶去。
图记婆默默地空出自己的睡房让给老三甲锦明,她借了屋后婶伯家的一间茅草房住下,之前是人家的猪圈,晚上蚊子聚了满屋子乱飞,嗡嗡地响,她摘来布惊草放在房间烧出辣烟驱赶蚊虫。
老二锦亮落了个瘸腿和耳聋,与人说话如雷吼天。
老三甲锦明与甲皓海到旷山去。金婆与自己的儿子皓海说不能带着锦明一起去旷山,这种人一定会惹出麻烦事来。皓海想着人性本善,以后在旷山赚了钱,生活好了,也许会变得有礼谦让。金婆哼一声,说别指望狗能改掉吃屎的毛病。
“保长,保长鬼!还不快去割柴草!”招弟在看热闹的时候,逵婆总是会大嗓门地喊着她去干活。保长是生产队里的和事佬,有什么事都得保长到场解决。
逵婆唤招弟保长,无非就是说她爱看热闹,风吹草动的事有什么值得看,别浪费割柴草的时间。甲甲屋每天都有争吵,像新鲜精彩的戏剧电影。
每天干不完的活,招弟常常想自己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长大了又可以怎么活?一辈子放牛割柴草吗?她渐渐地忘了丙丙公社的生活,那只是一段极短时间的美好记忆。
人活着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烦恼?要怎么活才好?招弟放牛的时候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寻找答案。
她的老牛时不时抬起头望望她,似乎想参与招弟小小脑袋的思考。她想她最爱的是这条老牛。就算是冬天,蚊子仍然会鬼子进村似的围在牛棚嗡嗡直响,要叮老牛的血肉。她割了好多艾草和布惊草,每到傍晚之时就在牛棚外点着,浓烟将蚊虫熏跑。老牛则非常镇静看着招弟,趴着四腿咀嚼反趋。
晚上,郭世兰的二女儿标志妹跑到老二来弟厨房,与招弟一起烧火喂猪,逵婆进来,标志妹讨好地说:“逵婆,你有没有看到你家山上被人割了一大片芒箕草?就是那个王淑莹偷割去了。”
逵婆一听,二话不说,对着围龙屋顶喊话:“屋顶的人听着,我已经知道谁去偷割我家山里的柴草!”
逵婆折回来,交待老二来弟要将外面的凳子搬回来,免得给人家敲凳角。来弟不解,逵婆说自己家的狗狗肚子里有崽,敲了凳角狗狗会漏胎。
住在屋顶的王淑莹喂猪回来,听到逵婆向着她家门喊话,呼地跑到逵婆房门,嘭嘭地拍门,说逵婆欺负她,破口大骂,王淑莹两眼放着凶光,如鲨鱼大嘴龇着尖尖利牙,满面横肉,生气地用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