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身子骨如何,范氏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刘医正今天来诊脉,话虽然说的含糊,但那句忧劳成疾,心肺俱损,药石罔及,她却听的分明。向众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范氏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晴儿离及笄尚有三年,自己怕是没有福气等到她嫁人生子,撒手前,总得找个合适的人护她平安长大,帮她守住自己的陪嫁资财。此人不仅要忠心,聪明,还得上得了台面。可这人选让范氏犯了难。 俞文川肯定不行,他虽是孩子父亲,不会起加害之心。可是自己走后他早晚要续弦,只怕到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何况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女儿再好也抵不上儿子重要。 赵嬷嬷虽然可信,却已年迈,而且身份上压制不了后宅这些魑魅魍魉。 林氏素来是自己的死敌,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作威作福,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她不使绊子就烧高香了,绝不值得拉拢。 苏氏胸大无脑,而且出身低贱,盖因摊上了她这个宽厚的主母才能安然度日,所以也不在考量之列。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红英了。 没有第一个想到她,并不是信任不够,而是日久年深的,那个自己亲手打上的死结,不知道还能不能解开。 可是当下,除了红英,这深宅大院之中,又能把女儿托付给谁呢。 赵嬷嬷看范氏微微出神,一时无话,小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本不想惹小姐伤心,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刘医正诊脉的时候,赵嬷嬷是全程跟在身边的。 “嬷嬷不要替我心伤,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磋磨这些年,今天知道了归期,也算是个解脱。” “小姐千万不要丧气,你这话是在剜老奴的心啊,你不振作,小小姐可怎么办。” “是啊,我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晴儿了,我若走了,可怜她就要年少失怙。” “小姐放心,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得小小姐周全。” “嬷嬷的心意我懂,只是这内宅之中,嬷嬷鞭长莫及,想要施展谈何容易。我心里有个人选,嬷嬷帮我参详参详可还妥当。” “都怪老婆子没用,不知小姐说的人选是谁?是不是可靠。” “你看红英可还行?。” “谢姨娘?只怕她未必肯。”赵嬷嬷迟疑道。 “终归是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了,我待向晚视如己出,何尝不是觉得对她亏欠,如今我时日不多,这一切总要我亲自了结。她一向心软,我诚心诚意去求,她看在向晚的份上,总会应了我的……” “小姐……” “还有一件事,须得嬷嬷帮我。” “小姐你说。” “红英虽好,但终归做不了老爷的主,我还得在外为晴儿找个强援,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帮我把妆奁底层那只楠木匣子取来。” “小姐这是要做甚?”将匣子递给范氏,赵嬷嬷吃不准范氏的心思。旁人不知,赵嬷嬷可是知道的,这匣子里装的可以说是范氏的全部身家。 “嬷嬷还记得祖母去世后留给我的那两处良田吗?” “小姐说的是,燕京的那两处上等的水田?老婆子记起来了,那两块地加起来有50多顷,每年的出息不止6000两呢。先太夫人是真心疼爱小姐。” “当初我在祖母膝下长大,她老人家把地留给我,也是心疼我夫妻失和,无子无靠。按说我一个出嫁女,是不该再分得娘家的产业的。我得了地,却落得和娘家嫂子失和,想想实在是得不偿失。如今,我要你将这两张地契亲自送回上京我娘家范府,但愿能修补这些年的裂痕。晴儿已经快没有亲娘了,再不能失了一个为她撑腰的舅家。” “地是先太夫人给的,小姐嫡亲的兄长都不计较,她周氏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小姐是不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可是晴儿一个女儿家,和舅舅再亲,还是要在内宅和女人打交道,我嫂子她出身世家周家,在上京素有根基,晴儿的大事,少不得她这个舅母出头奔波。” “还是小姐想的周全。” “这里是三万两银票,和地契一起带过去亲手交给我嫂子,就说是这几年地里的出息。我等会再修书一封给兄长,该说的,我都会在信里交代清楚。” “老奴定不负所托,小姐放心。” “嬷嬷把地契银票先收好,等会我让秀儿把信给你送去。今晚先准备一下,明早让福桂哥陪你一起动身。”福桂是赵嬷嬷的大儿子,也是范氏的奶兄,如今没在府里当差,而是负责打理范氏在各地的陪嫁产业。 “是,那老奴告退,小姐也不要太劳神。”范氏强打着精神写好了信,又取了500两银票,和信一起让秀儿送出了府,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又昏睡了过去,睡梦中,还迷迷糊糊的想:千万要撑到诸事安排妥当。 西院里,俞文川先去看过了儿子,才到林氏屋里坐下。 奉了茶,丫鬟小珂识趣的退下,留下空间给老爷和姨娘说话。 “让个丫鬟鬼鬼祟祟守着正院,还有没有规矩了?说吧,今天让我过来,又是何事,我公务繁忙,等会还得回书房。” “瞧老爷说的,妾哪里敢耽误老爷公务不过是看瑞哥想父亲了,才斗胆请老爷过来。”林氏三句两句就把话往儿子身上绕。俞文川也确实吃这一套,谁让他三十几岁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瑞儿他又怎么了,上次风寒不是好利索了吗?”“瑞哥已经大好了,老爷不用担心,只是最近夜里睡不安稳,想来是最近都没看见老爷您,难免父子连心,睡不安枕……”林氏有时间打太极,俞老爷却没那个耐心烦,只好挑明了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心中所求,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就瑞儿一个儿子,怎么会不替他着想,但是你也知道夫人的脾性,何况她如今养着病,总不能这个时候让她操心。”“可是瑞哥翻过年就3岁了,族谱上总得有个定论,不然将来又是一场糊涂官司。” 自打俞文川有次酒后失言说打算把瑞哥记在范氏名下,林氏就上了心。且不说由庶出变嫡出,这身份涨了,份例高了,还有更多实打实的好处。嫡长子的名分如果能定下,不管将来家里添了几个男丁,这家业都得自己儿子继承。庶子承业虽然在本朝也有例可循,但终究没那么名正言顺,还要宗族首肯。何况说亲的时候,嫡子的选择也比庶子强出百倍,所以林氏因为这事没少在俞老爷跟前软磨硬泡,奈何俞老爷就是不点头。 其实林氏真的冤枉俞文川了,他也是没有办法。要知道,这改庶为嫡可不是在族谱上大笔一挥就了事的。不仅要夫妻两个同意,宗族首肯,中间还得女方的娘家同意。原因无他,大户女子成婚一般都带着丰厚的嫁妆,而万一她不幸身故,这嫁妆是只有嫡亲子女才能继承的,若女子无所出,则嫁妆原封不动的要退给娘家。当然若是娘家大方不要了也可以,那也得立下文书字据交割清楚才行。 俞文川有心把瑞哥记成嫡子,倒不是贪图范氏嫁妆,俞家虽然在本朝根基不深,却也有累世的家资,不然当初范家也不会把嫡长女嫁过来。 俞家百年前出过一桩庶子为了家业逼死嫡母手刃亲兄的丑闻,后来就定下了一条族规,必须由嫡子承业,没有嫡子的可以过继同宗的近支子侄为嗣子。 范氏眼见是不能再生育了,他俞文川怎么甘心将来让别人的儿子继承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家业,于是提出要把瑞儿记在范氏名下。范氏与林氏的矛盾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然不肯认了林氏的儿子当嫡子。甚至俞文川有意把瑞哥抱到上房养育都被范氏严词拒绝了。所以时至今日,瑞哥还没能上了族谱。这两年他们夫妻两个也只有这么一件分歧,俞文川知道范氏不点头,这事是办不成的,哪能轻易应了林氏。 俞文川被林氏唠叨的不胜其烦,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小厮青竹来报,庄子上的牛管事有事求见。俞老爷就坡下驴,整了整衣袖,走了。 林氏恼恨俞老爷多次敷衍,心知是范氏咬死不松口,心里不知道把她咒了多少遍,可也无可奈何。 一个庄子管事来,远没重要到俞文川亲自接见,不过是青竹知道老爷的难处,找个借口抖机灵。 樱桃送到俞文川书房的时候,他正在惆怅怎么说服妻子改变主意。 看见一枚枚连理成双的红果不禁想起刚刚成亲不久的往事。那时候范氏还不是如今色厉内荏的模样。少年夫妻整日里柔情蜜意,范氏爱吃樱桃,他就戏称樱桃是同心果,一人一个分食了就会永结同心,当时这话被丫鬟听见了还让范氏闹了个大红脸。如今却物是人非。 俞文川吩咐小厮青松把樱桃分好给夫人小姐和小少爷送过去,他自己那盘樱桃却没有再动。 青松本就不比青竹伶俐,他看老爷心事重重也没敢深问这樱桃是怎么个分法,于是筐里剩下的樱桃被他囫囵装了三盆,分别给夫人,大小姐,小少爷屋里送了去。 瑞哥的樱桃是林氏接的,林氏得了樱桃自然要卖乖,西院里她这可是独一份,不说是给瑞哥的,只说是老爷特意赏她林宛若的,好让那些不开眼的知道知道头该朝哪边偏。 谢氏恬淡惯了,看她自说自话值当是看大戏。 苏氏却是个沉不住气的,立刻红了眼,找上同样没落着樱桃的谢姨娘诉委屈。 谢姨娘压根没理她,后院这些是是非非,她是真心不想掺和,再说,她可不能跟着苏氏胡闹,自己吃瓜落不要紧,她可还得为女儿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