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市局,重案组。 顾晓冉从办公桌前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子骨散架似的嘎嘎作响,半边脸肿得像沙包,火辣辣地疼。 奇怪……明明昨天没干架呀? 玉葱似的五指插进发间,试图唤起支离破碎的记忆断章。然则越是回忆,大脑越像剜过般绞痛不止——她只记得自己下班买了碗沙茶面,一个人走回家。从那之后,所有画面便同夜色融为一体,止于黑暗。 百思不得其解…… 恐慌与不安转瞬即逝,顾晓冉定了定神,抓上手机准备去厕所洗把脸清醒清醒。哪知刚出门,就和张队迎面撞了个正着。 顾晓冉:“……” 还真是该忘的忘不了,不该忘的反而忘了一干二净。 “早、早上好啊,张队……” 顾晓冉干巴巴赔笑,小心脏七上八下的。张队亦是人畜无害地动了动嘴角,环顾四周,低头沉声道:“小顾啊,昨天在医院……” “我不会说的!您和林姨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不不,小顾,我不是那意思……” “不好意思啊张队,我还有事……我我我先走了啊!” 顾晓冉脑脖子一缩,忙从张队和墙壁的夹缝中灰溜溜地逃了。她拐进厕所,摸了把被上司盯穿的脊背,凉飕飕的,一片冷汗。 正是一夜如三秋,有人欢喜有人愁。 早七点,失眠大半宿的林放刚合眼,差点没被猝不及防的手机铃声吓得从床上滚下去。 撬开眼皮一看,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未知。林放心道这大早上的有病吧?大拇指一滑,便给挂了。 然而刚挂没多久,叮铃铃声又响,可谓阴魂不散。 “……谁啊?”林放闭眼接了电话,有气无力道。 “是我,在你门口。十秒钟之内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 “哈……?” 林放拍了拍迷糊的脑门,忽如醍醐灌顶,惨叫着跳下床,胡乱抓了外套和裤子穿上。不等他开门,门锁由外向内自动弹开。黑影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差点没把整扇门掀飞。 “啊!你你你——!” “鬼叫什么?还怕我非礼你不成?” 轩漓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扶脑,一手搭椅背,顺带翘起一条二郎腿,那模样用大爷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大爷”拉了张凳子,示意林放坐下,余光瞥过一旁的行李箱,笑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 “哪、哪有……”林放涨红了脸,忙辩解,“我打算出去旅游的!” “旅游就旅游,干嘛和做贼一样心虚?” 林放被揶揄得脸上青红阵阵,不知哪来的勇气,偷偷摸摸瞪了对方一眼,把行李箱拖到角落,问:“你不是说你要离开鹭岛一阵子吗?” “本来是要走,想着还有些事没做完,又折回来了。”轩漓眯了眯眼,避开窗外落进的阳光,“不好意思啊,昨天白让你开心了。” 林放:“……” 开心是次要的,一晚上悬着的心落地倒是真的。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熟得和粥一样黏糊了。什么黑鸦、老板,全被林放抛到九霄云外。他咳咳两声,小声问:“什么事没做啊?” “你忘了在你隔壁和牙疼一样叫唤的老太婆了?” “……当然没忘。” 轩漓嗯哼一声,随手拈来桌上的论文初稿翻了翻,一眼瞄见论文里的错别字,随手拿铅笔圈了出来:“我想了想,觉得要先把她家宝贝孙子的精气找回来,免得以后传出去,说我浮生道见死不救,把招牌给砸了就不好了。” “噢,原来你还会在乎招牌……”林放嘀咕。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林放正襟危坐,如无视发生过般环顾四周,“上哪找……?” “万国夜总会,如我没猜错的话,妖狐十有八九就扎根在那。” 林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那就赶紧去呀!” “我一个人去不了。”轩漓自嘲似的笑笑,扭过头,烟嗓涩然,“有些地方我进不去。” “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啊?”林放应得心直口快,脑回路倏然一转:“等等,你来找我该不会打算让我陪你去夜总会吧?!” “难道你不想去吗?” “鬼才想去啊!” 饶是轩漓鬼使神差一笑,林放料想其中必然有诈,屁股上如同装了弹簧,从椅子上霍然弹起,小白脸上写着“拒绝”二字,毅然决然重复道:“我!不!去!” 轩漓兴趣索然地扫了眼对方裹得比粽子还严实的身体,激将道:“别害羞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全上海夜场的牛郎我都叫得上名字。”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还是说……你长这么大,从没牵过女孩子的手?” “你……!” 林放急得耳根连脖颈祖国江山一片红,旋即像焉菜似的垂头,嘟囔道:“我是怕我爸知道我去夜总会,回来打断我的腿……” “你就说你是来帮同学付钱解围的,多简单。” “……” 气氛在尴尬中胶着成一团,林放自知无力回天,唉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你找其他人不行吗?” 轩漓不假思索:“不行。” “咳咳……”林放差点没被口水呛到,“……为什么非我不可?” “倒不是说非你不可,只是目前除你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比你更好的人选。放心,我知道你是根正苗红的五好少年,不会强求你去夜总会泡妞的。喏,这个给你。” 说着轩漓不知从哪摸出一张黑金色邀请函,递给林放,自个起身倚在上铺楼梯旁,不见波澜的目光盯着林放的一举一动。 “陈枭知道吗?”她道。 林放摇了摇头:“是谁?” “你爸应该知道,鹭岛出了名的暴发户,炒房出身,人傻钱多还好色,最喜排场和年轻姑娘。今晚是他三十六岁生日,包了万国夜总会开趴,大半个鹭岛有钱人都会来。我想趁着人多且杂,混进去,顺藤摸瓜把吸□□气的妖狐找出来,再探探妖狐的底。” 林放似懂非懂地掏出邀请函瞅了眼:“轩少……?轩少是谁?” 轩漓漠然抬眼:“是我。” “可你不是……” “轩少是我在道上混的另一个身份,但从没露过脸。先借你开开光,用完记得还给我。” “哦……”林放心道送他都不要呢。 可他还是捏着那邀请函,正儿八经道:“你希望我以轩少的名义混进去接应你?” 轩漓淡淡一个:“嗯。” “可如果我是轩少,你又是谁?” “你觉得我比较像谁?” 林放从邀请函上抬起眼,歪头,认真打量起眼前漆黑并着惨白的身影。 她的面容虽美得恍神,内里却有根硬骨头,孤独地撑起倔强的身体。不容亵渎与玩弄,完全无法让人与夜场里的风尘气息联系在一起。 “我怕我会露馅……”林放略显犹豫,“毕竟我从来没去过夜总会……” “没事,衣服我会给你备好,剩下的只管使劲砸钱。” 林放的声音又是弱了半个度:“可我也没钱……” 轩漓眼皮也不抬,伸手从兜中摸了张卡,甩飞镖似的落进林放手中。林放摊着两掌,睁大困顿的双眼定睛一看:钛合金材质,黑底金纹人头像……哇靠,不是吧?!居然是黑卡?!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没连人带黑卡甩出去。 “宾利就停在宿舍楼下,钥匙刚放你口袋了,车上有衣服,记得换。今晚六点,万国夜总会见,具体方案到时候再说——我先回去睡觉了,拜拜。” 话音刚落,轩漓已经把门拉开了半条缝,身后忽然响起林放的声音:“等等!” 似鬼魅的步伐一顿,她回身:“嗯?怎么?” 林放攥着不知何时落进口袋的车钥匙,目光中透着些许茫然。 “夜总会那么大,你真的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只狐狸吗?” “就算一次找不到,两次、三次,掘地三尺都必须找到。”轩漓握着门把,像是握着所有的力量与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轻描淡写三两语,如一杆撞钟,轰然撞响林放的心扉。 他刻意低下头,避开对方可能的目光,用生涩的口吻踟蹰道:“你……叫什么名字。” “等事情办完,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她蓦然回头,平淡无奇的嘴角竟是噙着淡淡笑意,犹如春水初开的冰河。挥了挥手,洒脱不羁:“轩少今晚可要记得翻我的牌子啊。” “啊——?” 忽而一阵长风起,吹散了阴霾与愁云。林放怔怔地站在门后,望着那道混黑色的倩影跃上走廊,飞身而下。就像一只扑向火海的不死鸟,可望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