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半梦半醒的林放在重力作用下直线下坠。 落到半空,巴掌大的红团子蹿来叼住林放衣领。等彻底飞离万国夜总会范围,这才在巷子里卸货,冲着夜空啾了一声。 白吟风一身白衣从黑暗中缓缓走来。他探了探林放的呼吸,一切平稳,无性命之忧,正想伸手摸摸红团子,却被狠狠啄了一口。 “咕咕咕——”红团子浑身羽毛倒竖,喉间发出警告声,意思是别随便碰它。 白吟风笑了笑,金丝眼镜镜片闪过几许冷光,转身,望着万国夜总会所在的方向。 “你在担心她吗?还是说,你害怕轩澄会怪你呢?” 红团子耷拉着脑袋,闷闷地啾了声。 “放心,她会回来的。”白吟风终于上手摸到了它,“会有人带她回来的——” 万国夜总会八楼,粗细不一的藤条像气根般交叉盘错。赵晗秋抬手一挥,瞬间召来数道比碗口还粗的藤条,嗖嗖嗖钉入地面,报数道:“二十七。” “十一!”赵晗情嘁声一瞪眼,“你怎么那么快?!” “我又不像你,要风度不要速度,穿着这一身你当你是去走维密啊?”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赵晗情操纵着藤条左摇右摆蛇形走位,追得小妖狐吱吱直叫唤,继而手势一收,方将妖狐钉穿在地上:“十二!” “二十九。”粗藤条又将一只妖狐砸得稀巴烂,“专心点,不要找乐子。” 赵晗情不以为意:“都是些小鱼小虾,仗着自己吸了点精气才勉强维持人形,有什么好认真的嘛。” “你确定都是小鱼小虾?”赵晗秋翻身避开妖狐的爪牙,反手将半截藤条送入咽喉,“那你可得祈祷别碰上尾巴是复数的家伙了——” 风吹散了乌云,天边露出如弯刀般的下弦月。再往下,六楼走廊死角,轩漓竭力把自己折成一团缩在废墟后,思绪飘忽,恍若隔世。 “阿漓!笑一笑嘛,你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阿漓,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阿漓——!不要松手!千万千万不要松手……阿漓!阿漓——!!” 三年前,她将过往所有的记忆焊死上锁在一扇大门后。而如今,熟悉的音容笑貌,或搞怪,或笃定,抑或是生死关头的声嘶力竭,全随着那一声冰冷的“出来。”夺门而出。 三年了,已经以黑鸦的名义昼伏夜出,东躲西藏整整三年了。 这三年,她又何尝不想念昔日故人,回得来的人,回不来的人。可真当故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她连露脸和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却云剑泛着森森蓝光,但在轩漓眼中,只有一抹近乎透明的白,白到刺痛她的双眼。 景杭冷眼扫过墙上的血迹,像一朵绽放的血花。剑锋一转,对准其藏身之地。 刚刚那一剑本该直接斩了的黑鸦脑袋。但在出剑的一瞬,他又觉得不能让对方死得那么便宜,才故意斩偏了些,留一口盘问的力气。 “她在哪。”景杭提剑冷冷道。 他……?他还是她?如果是她的话,那个她……还是不是她呢? 轩漓死死捏着双颊,避免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哪怕是因疼痛引起的丝丝喘气声。她狠掐着虎口凝神,悄悄将随身武器收入怀中。 “我最后问一次,她在哪?!” 景杭的声音充斥着不耐烦的厉色,恨不能就地将黑鸦五马分尸。耐心耗尽的他终究举起了剑,青龙图腾大盛,以毁天灭地之势逼向角落。电光火石间,阴风卷起无数黑羽,化作汹涌的黑潮,同青龙图腾正面相撞! 唰——空中闪过孔雀开屏般的声音。习惯了蛰伏与黑暗的轩漓猝然奔出,她的手上只有单薄的捆妖绳。趁黑羽蔽空瞬间,无声地与景杭擦肩而过。 身经百战的景杭从风向流动中察觉到异样,反手就是一发剑气!然而轩漓的速度比他更快,早已抖出黄符布成屏障。势如破竹的剑气受到阻拦,被强行散去一半的威力,突破屏障,紧贴着轩漓侧脸削过——当场把她掀飞了十来米。 天旋地转,七荤八素。 嘎嘎数声响,染血的黑鸦面具裂纹密布,随时可能碎成渣。轩漓颤巍巍地从血泊里爬起身,拉着兜帽不敢露脸,眼前一片模糊。在那个只有黑白两色的单调世界中,忽而闪过一抹狐影。凄切的狐鸣声响彻夜空,久久不绝。 哗啦一声巨响,一只比人还要高大的狐狸冲破窗户,悍然落在两人中央。三条红色尾巴好似三团熊熊烈火,在愤怒的驱使下高高举起。 看到同族尸横遍地,悲痛欲绝的三尾红狐再一次长嚎,狐尾凌空一扫,朝景杭飞扑而去! 杀气升腾的景杭毫无退缩之意,他架起长剑,干涩的眼睛红血丝暴起,凭空扔出两枚飞刀。妖狐缩了缩狐首,一口叼住飞刀,呈螺旋式飞蹿逼近,狐尾扫过的地方,墙体全和风干的奶酪般,一碰就碎成齑粉。 轩漓握紧捆妖绳,暗暗在左手打了个死结。 妖狐每修炼一百年便长出一条尾巴,说明这只三尾红狐最少也有三百年的道行,压根不把连三十岁都没有的降妖师放在眼里。青色剑气劈开黑暗,轰得夜总会外墙裂开口子。乱石纷飞之间,三尾红狐找准机会,青色狐眸主动迎上的景杭的视线,牢牢锁住。 那一眼,对于本就心神不宁的景杭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握着却云剑的手微微一滞,其眼前骤然黑了下来,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间废弃仓库。仓库中央摆着一张千疮百孔的椅子,上头钉痕刀痕遍布,干涸的血迹顺着椅背,一直流出了好几米。最后化作长长的红色拖痕,在仓库门口戛然而止。 “她死了。”脑袋中有声音幽幽道。 明明连尸体都没有,怎么能断言她死了呢……? “虽然找不到尸体,但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活不成了。” 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一定还在哪个地方等着自己…… “你知道三年前,你那可爱的小搭档……不,应该是说小心肝被狼爪撕碎前,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昏暗的角落,黑鸦幽幽地露出半边面具,鸟喙像把尖刀,直戳心上来:“她呀,从头到尾,可是一直哭叫着你的名字哦——你在哪?你怎么还不来!景~杭~”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景杭痛苦地扼住太阳穴,放下握剑的手。 转瞬之间,仓库徒然消失,周遭忽然变得亮堂起来。在白茫茫的亮光中,站着那个令他魂牵梦萦、辗转反侧的人就站起前方。她羞怯地将青丝勾至耳后,冲他招了招手。 内心深处仿佛有根被拨响的弦,荡开重重音浪。景杭浑身颤抖着,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景杭,抱我——”梦境中的人儿摊开双臂,甜得和银铃似的嗓音柔声道,“抱我好不好。” ……好。 咣一声响,却云剑落地。景杭沉浸在幻象之中,愣愣地走向三尾狐。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个沙哑却撕心裂肺的声音当空传来,直入灵魂: “景杭——!!!” 截然不同的声音,似曾相识的语气。 美好的幻象瞬间支离破碎,景杭骤然回神,竟看见黑鸦手握捆妖绳,同三尾红狐扭打在一起!前者飞身骑在狐肩上,指尖藏着一枚注入了灵力的刀片,刺进妖狐面门! “吱吱吱!!” 狐狸面薄吃不了痛,暴跳如雷。轩漓以左手为固定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过捆妖绳,奈何一臂已废,尚来不及制服三尾狐的手脚,便连狐带绳撞上岌岌可危的外墙。 轰嗤一声巨响,外墙塌了个大洞,不受控制的轩漓当场飞了出去——要不是手上的捆妖绳还在三尾狐脖子上吊着,怕是要甩没影了。她忍痛攥着绳子,使劲荡向墙边,好不容易扒上墙,暴怒到极致的三尾狐厉声长嚎,张嘴就要咬! 千钧一发之际,景杭重新拿起剑,被欺骗的盛怒化作戾气,踏着长风飞至。连捆妖绳一起,怒喝着斩断一条狐尾! “吱——!!!” 这一断,生生断去妖狐一百年的道行。三尾狐痛得直打滚,无心恋战,忙夹着血淋淋的尾巴从墙洞上跳了下去,化作一记红点,钻进暗中消失了。 远方,警笛长鸣,划破夜空。 景杭站在断墙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挂在空中的黑鸦。黑鸦亦是抬头看着他,被血糊成黑红色的左手攀着碎砖,腕间还系着一小段捆妖绳的死结。 簌簌声响,面具如雪粉一般,零零碎碎地落了下来。 轩漓忙低了头,避开景杭犀利冷峻的目光,怎么也做不到幻境里害羞的模样。准确说,是再也做不出来了。想看他,却又掖藏着不敢看他。被一脚撂下去也好,一剑取了性命也罢,对她来说似乎都不重要了。 可谁都没想到,片刻驻立后,景杭竟蹲下身,朝她伸出了手。 正好是那只戴着指环的手。 目光触及指环的瞬间,轩漓浑身一颤。她并没搭上景杭的手,而是艰难地抬起右臂,手抖如筛子,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指环,像是在摸着心间上的宝贝,一遍又一遍,无比虔诚。 这下轮到景杭蹙起了眉,略略失神。 这指环不是什么普通指环,而是一枚对戒。一枚在他的,另一枚在…… 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墙里的藤条突然卷住轩漓脚踝,猛地把人往上倒提——景杭一个飞扑想要拉住她,却终究差了点。指尖彼此擦肩而过,抓了个空。 视线中所有物体飞速后退,轩漓被藤条倒拖上天台,和扔铅球似的甩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脸朝地,一动不动。 四肢百骸要散架了…… 疼……实在是太疼了。可过了疼痛的极点,更多的是鲜血流失带来的寒冷与麻痹,眼皮和灌铅似的往下压。 真想就这么睡过去,睡到再也醒不来为止。 不……现在还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收拾完狐群的赵家兄妹早在天台等候多时,藤条形成的包围网笼罩着整座夜总会,让人插翅也难飞。赵晗情撩了把瀑布似的长发,蹬着高跟鞋,围着黑鸦踱了两圈。 “他就是黑鸦?” “是。”赵晗秋站在大老远的屋顶水箱前,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神色复杂,“小心,离她远点。” 赵晗情嗯哼一声,上脚踢了踢她的手,毫无反应。再用鞋踩了踩掌心,仍是没动静。故而判定对方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比想象中来得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不堪一击”的黑鸦霍然睁眼。轩漓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猛劲,血手如铁爪般扣住赵晗情的脚踝。俯仰翻身,狠狠往其后膝盖上扫了一腿,当场把人撂翻在地。 “啊——!” 赵晗情艰难地伏地起身,藤条如锥子般直戳下去。轩漓双腿一剪,欺身制住她的肩膀,像水蛇一般紧紧缠住赵晗情的身体。双目如炬,杀意凛然。 她死死钳住赵晗情的香肩,五指沿下颚抓过,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晗情!” 赵晗秋一声怒吼,数十道藤条应声而出。轩漓抛了赵晗情,像只随时可能倒地的烂木墩,晃了晃,向后微倾。 铮——天台上忽有人影飞驰而来,倏然提剑,斩断所有试图伤她的藤条。拦腰抱着她踏上天台边缘,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