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哒哒哒的脆响,高跟鞋跟敲击着地板,赵晗情追在景杭后头,飞快来到五楼紧闭的男厕大门前。 景杭显然没打算斯文开门,一声冰冷的“后退。”景杭手拈飞刀,掌间晕开发光的青龙图腾,对着锁死的门把骤然一轰—— 砰!厚重的厕所门竟是被轰出一个大洞,连门把带锁芯,轰成了稀巴烂。 碎石木渣子纷飞,吓得对面女厕刚出来的姑娘们“呀——!”地惊叫出声,全和赶猪似的被赵晗情打发走了。 推门一看,白瓷砖上伏着一只灰褐色的狐狸,趴在血泊之中,早已咽了气。蜿蜒的狐血顺着地砖缝,肆意流淌在富丽豪华的厕所内,犹如一条分出无数支流的大河,横跨东西。 景杭背对着赵晗情,避开血河,在妖狐身边半蹲了下来。伸手捻着尚温热的血,指尖沿狐背上翻开的切口轻轻拂过。 ——刀法干净利落,由脑干处贴着脊柱一直割到腰部,脊柱神经被切断,没给妖狐任何叫唤的机会,当场毙命。然而再往深处摸,景杭的手忽而一停,眉头紧皱。 内丹不见了。 按理说修炼到这份上的妖狐,或多或少都结了内丹,只有大小和纯度之分。如今内丹不翼而飞,只有一种情况:凶手剖走了它的内丹。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凶手,才会苦大仇深到剖了一只半吊子妖狐的内丹呢? 要么是其他妖靠进食内丹获得力量,要么便是和他一样的降妖师干的。 景杭沉沉咽回一口气,起身冲干净手上的血,用结界封锁现场,准备离开。在一旁憋了许久的赵晗情揪着胸口,忽然道:“景杭!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侧首冷冷道。 “是刚遇到你我就想说的事……”赵晗情望着他,眸中尽是担忧,“你身上蹭到了很重的妖气,说明你刚刚一直都和妖呆在一起。景杭,你……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更衣室,染血的黑裙子躺在垃圾桶里。轩漓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黑长风衣凌空一甩,指尖勾来,洋洋洒洒地套上,衣摆随着气流,荡开飘扬的弧度,最终在重力作用下服帖下垂。腰间别着黑鸦面具,晃晃荡荡。 她按着耳屏后的耳机道:“内丹拿到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一切都挺正常的。” “行,你等着,我去接应你。” 林放怕自己一个人架不住狂轰滥炸,只得佯装醉了,窝在角落闭眼打呼呼。偷偷把眼皮撬开一条缝,观察周围的情况。当然看得最多的,还是那明知是妖的黄衣阿媛。 阿媛和陈枭如胶似漆的模样,颇像妲己和纣王,不由得让人有种国将不国的感叹。林放痛心疾首地唉了声:“不过说实在的,你的动作还真快啊……” “只是利用在熟人面前会放松警惕的定律罢了,说到底,都是人,不是神——神都会因七情六欲犯错,又何况是人?” 莫名说了一堆高深话的轩漓揣手进兜,握住那枚差点被林放顺走的小银球。 此时球中放着的,是几天前在医院拔下的几缕狐毛,正是这些才给了诚哥误以为她是四姐的错觉。而真正的四姐早在南城医院,命丧她手。 妖若有心则像人,人若无心则似妖。说到底,那四姐不过是替自家傻弟弟善后,才落到被降妖师诛杀的下场。 轩漓长吸了一口气,那感觉,就像心里坠下一块大石头,中途卡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她披着颀长的黑衣,脚踩短靴。路过窗边往外一瞥,忽见一根藤条从墙缝里钻出来,无声向上,再次钻进缝隙中。 “喂,老板?我有个问题。”林放在耳机那头道。 轩漓死盯着半截藤条:“说。” “全鹭岛只有你一个黑鸦吗?” “那不然呢?” 轩漓走近窗边,在其眼中,青褐色藤条不过是短短的黑色条状物,却像铁钳似的,牢牢抓住她的目光。收缩、颤抖、甚至动摇—— “呃,其实我是这么觉得的。”林放脑洞大开,“既然除我以外,谁都没见过黑鸦的真面目。那岂不是随便来个人,戴上面具都能假装自己是黑鸦?” “应该……没人会那么无聊吧?” 应该,只是应该,而不是绝对。 她瑟缩着伸出手,指尖触及藤条的瞬间,犹如被针扎过般,倏然收回。在其触碰过的地方,藤条爆开一只血红色眼球,唰地对准了她的脸。 与此同时,八楼包厅。上了兴头的陈枭搂着阿媛,在上世纪的港式慢摇中转起了圈圈。转着转着,便和头顶的球灯一样,骨碌碌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涛涛歌声如旧,林放听见尖叫声,连忙起身,两眼瞪得比桂圆还圆,看着身边人犹如疯了般,争先恐后涌向大门。 轩漓皱着眉:“你那边什么声音?!” “大、大事不好了老板!!”林放被推搡着抽不出手,“有人倒了——!” “谁?” “陈枭!就是今晚的寿星陈……” 刺啦一声响,林放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没完没了的嘈杂声、尖叫声,和钻头似的刮着轩漓的耳膜。她微微一怔,沉声急促道:“喂?林放?听得到我说话吗林放?!” 乱响依旧,没有回话。 半秒停顿过后,她毅然奔向窗边,冲着无尽的夜空,吹响一记长哨:“阿绝!找人!” 啾啾雀鸣声响,心领神会的红团子掠过窗边,映入轩漓锋利决然的眼帘,飞快寻找起林放的身影来。 八楼包厅门口,林放被人潮冲出现场,下意识摸了摸耳边:坏了,三十万没了…… 比起身边随时出现一个人都可能是妖狐的恐惧,林放更关心的是,怎么拿三十万和老板交差。三十万啊!相当于他不吃不喝白打工十五个月,前提是对方愿意雇你。 完了、完了……林放从头到尾都在喃喃着这两字,想着等人群走光了再折回去找找。定睛一看,迎面走来阿媛婀娜妖娆的黄色身影,冒青光的眸子一眼便锁住了他。 她是妖狐。 一只会把人吸干精血,榨成干尸的妖狐。 南城医院惊魂夜让他有了先见之明,林放忙扭过头,避开妖狐摄人心魄的眼睛。胸口里的心脏如同一只棒槌,几乎要把薄薄的鼓面敲得支离破碎,脊背阵阵发凉。 借着灯光投下的倒影,林放注意到对方同自己亦步亦趋的势头,顿了顿脚步。深呼吸,慢吐气,撒腿狂奔—— 五楼包厢,专注于藤条操控的赵晗秋从沙发上霍然站起,怔怔扶住墙,汗如雨下。 “都先别追了。”他克制着沙哑的嗓音道,“狐群在躁动……” 赵晗情追在景杭后方,蹬着高跟鞋诧异道:“在哪?” “在八楼,刚刚我们没邀请函进不去的地方。” “你的包围网呢?”赵晗情拎着水蓝色长裙飞身上楼,“就差你……” “马上就好了!先去八楼!快!” 赵晗秋说不清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狂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他摘了耳机,改用手机拨通了景杭的电话。 关键时候嘟嘟两声响,电话接通,景杭接起电话,生冷道:“什么事。” “听着,这通电话是背着晗情打的,不要让她知道。别去八楼,去了也是浪费你的时间,你要找的人不在那。” 飞奔中的景杭瞥了赵晗情一眼:“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找黑鸦吗?”赵晗秋的呼吸中透着一股沉闷之气,像是被外力压迫住了胸口,喘个不停,“藤条看见了,在六楼,一个戴着黑鸦面具的人在那。信我,我没骗你,至少为了晗情,我没骗你……” 景杭握着手机,五指骤然弯曲至变形,用力之大,仿佛能将5.5寸大屏幕生生捏碎。 他回头冷眼盯着楼梯口壁上硕大的“6F”标识,问赵晗秋:“夜狼呢?” “不知道,藤条没看到。” 不等赵晗秋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景杭握着楼梯扶手,以痊愈了的左手为支点,猝然翻身跃下楼梯。惊得赵晗情忙回头,叫唤他:“景杭!你要去哪——” 景杭不答,反倒是耳机里想起了赵晗秋的声音:“你去八楼,别跟着他!” 赵晗情闻声一愣:“哥!你在开什么玩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 赵晗秋一声怒喝,喝得赵晗情周身一颤,恍恍惚惚地靠着墙,双目失神,怔怔道:“你吼我……?” “不是吼你,而是怕你做傻事。”赵晗秋松了口吻,低声温柔道,“包围网已经布置好,哥马上就来,等我。” 大抵那一声“等我”戳中了赵晗情心底某处隐秘的地方,使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垂眼抿住唇,头也不回的奔着八楼去了。 另一头,林放老早就被妖狐追得只剩半条小命,连滚带爬,和狗啃泥似的摔下楼梯。他顾不上浑身筋骨的悲鸣,慌不择路地闯进六楼,一路踉跄。 阿媛仍套着性感的黄色短裙,却是无比豪放地迈着大长腿,紧咬在林放身后,张牙舞爪,喉间发出嘶嘶吼声。 拜托了我的狐奶奶!别追了行不行! 林放跑得两腿梆子瑟瑟发抖,恨不得一膝盖扑通下去,举白旗投降。可仔细想想,妖狐食人都不眨眼,能留你个全尸都算给面子,哪有缴枪不杀一说?!啊……痛!! 心急如焚的林放一声噗嗤,摔了个大脸着地,鼻梁骨酸辣辣的,疼得他意识迟钝半晌。正是这半晌,阴魂不散的黄衣飞扑而来。纤纤玉指顿时化作锐利的狐爪,朝着林放半边脸猝然一削! “啊啊啊——!”林放胡叫着挡住头,狐爪不偏不倚就落在刻着朱雀纹的铁疙瘩上。刹那间,不起眼的铁疙瘩通红如烙铁,继而迸发出万丈红芒,汇聚成浮空的朱雀图腾,生生扣在了妖狐面上!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女性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六楼走廊,林放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在刺眼的红芒之中挣扎呐喊,烧成一团灰烬。 ……自己是不是杀人了? 不、不……自己杀的不是人!而是幻化成人型的妖狐!如果她不死,那死的就是他…… 不对!这么想也不对!不管是人还是狐,总归都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曾经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性命。 林放胃中翻江倒海,四肢百骸犹如坍塌的塑料模型。一没忍住,哇地吐了出来—— 那一吐倒不要紧,可要命的是,他还没把残渣剩饭连胆汁吐完,又有妖狐嗖嗖跟过来了。 对于聚居在万国夜总会里的狐群来说,任何一只个体的异样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能做到像轩漓一样,不给对方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封堵死现场,才能杀妖与无形之中。 很可惜,林放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普通人在关键时候还吐得像台打桩机,一抽一抽的。眼看着狐群将至,其眸中倒映着妖狐的狞相。 忽而猎猎风起,吹得漫天黄符纷飞。一个手握锋利笔状物、脸上扣着黑鸦面具的身影似鬼魅般飞檐走壁而来。她翻滚着落在林放身前,指尖两两夹满了黑白棋,自衣下飞循抖出。棋子彼此间连成星盘棋格,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向了狐群! 凄厉的狐叫声彻底淹没了林放,宛如人间地狱。 那一刻,林放当真有种耳膜穿孔的错觉,他翻了个身,视线一片模糊。眼前只剩下黑鸦杀进狐堆纵里横出的身影,笔起笔落之间,血肉横飞。 除了杀,就只有杀。 化身黑鸦的轩漓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抑或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和妖狐正面硬拼的准备。三年来的独来独往,让她逐渐习惯一个人出生入死,却不习惯带着个拖油瓶碍手碍脚。 林放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沉沉地覆了下来。 “喂!别睡在这——” 轩漓倒铲着插进尸体堆,用捆妖绳死死勒住其中一只妖狐的脖颈,倒拖着退出战圈:“我只有一个人,没法分神看着你!喂!林放!听到了吗?!我让你别睡!!” 可他的确是听不见了。 轰一声巨响,被打成筛子的半堵残墙瞬间坍塌。轩漓咬牙切齿地嘁了声,不得不撇了妖狐,抢在断墙殃及林放的前一秒,拽着他脱离险境。 烟尘弥漫,视线受阻。走廊的灯稀里哗啦砸了下来,周遭顿时陷入黑暗。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轩漓放下林放,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走廊尽头倏忽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中了她的右肩,倒飞上墙! 钻心刺骨的疼。 不是妖狐干的……妖狐不可能使剑!是谁?来者到底是谁?! 轩漓颤抖地掩着肩膀,鲜血正如水龙般肆意横流,不论怎么施法按压都止不住。她哆嗦着唇,强忍着撕筋断骨的疼痛,当即拽住林放的双腿,将人从窗户扔了出去—— 窗外忽而响起高亢的雀鸣,听见鸟叫声的轩漓松了口气,伏身缩在角落,扶正了脸上的面具。 杀出去——想活命就必须杀出去…… 轩漓握紧手中削铁如泥的笔,眸中杀气正盛。她似乎忘了自己挂着彩,屏气凝神,侧耳辨听对方的路径,思考着如何一招毙命。直到烟雾中传来化成灰都忘不了的声音: “黑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