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里,万国夜总会亮着残缺的霓虹灯,直到覆灭的一刻,依旧将虚无虚化的表箱维持到底。殊不知内里已被掏空,蛀成一栋狐狸窝。 警笛呼啸,人群围观。 顾晓冉挂着半边肿脸,不影响她赶在案发第一刻抵达现场。忙活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好心的男警察递来一瓶水,连瓶盖都给拧好了,眼巴巴看着她喝了一口,被其瞪眼道:“看我干嘛?” “嗳?嗳!我没看你,我在看张队呢!” 男警察咯咯咯笑出猪叫声,没想到顾晓冉紧张兮兮环顾四周:“张队在哪……?” “呃,这个嘛,我……我随口说说的,嘿嘿……” “……” 顾晓冉铜铃似的两眼直冒金光,指着男警察的鼻尖就是一个:“你——!”往警戒线外一钻,赌气走了。 没走出两步,顾晓冉一跺脚,又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这事回头还得和张队说清楚——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凭什么要和躲瘟神一样躲着人家?再说了,张队是自己的直系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这么一想,顾晓冉心里头又舒坦不少。正打算折回去,低头一看,警车旁的马路上拖着一缕血痕,在车门旁戛然而止。顾晓冉神经蓦然一绷,紧接着听见车里传来张队急促的呼喊声:“念瑶!你怎么了念瑶!不要吓我啊!醒醒!醒醒啊念瑶——!” 念瑶……林念瑶?林放的小姨,林姨?! 怎么在这种地方都能碰上这两人?! 顾晓冉顾不上避嫌一说,忙拽开门,吓得张队突然噤声。定睛一看,他捧着半昏迷中的林念瑶,后者全身被血染得通红,仿佛其本体就该是红色一般。 “林姨!”顾晓冉飞扑上车,把张队往旁边一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队满头冷汗,拿手擦了,却在脑门上留下血印:“我不知道……我刚下车,念瑶就扑我怀里,浑身都是血……” “先止血,帮我一把。” 顾晓冉脱了外套,按住腹部的出血点,再扯了领带,准备捆住那衣服。约莫是下手太重的缘故,林念瑶身子突然一阵痉挛,伸手掐住张队的脖子嘶声道:“死……都得死……!” “林姨——!”顾晓冉连忙掰开林念瑶的手指,却怎么都没料到一个大出血的伤患会有如此之大的力气。掐得张队脖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隐隐翻起了白眼。 “不行!林姨!!” 顾晓冉当真是急坏了,情急之下伸手摸向电棍。结果棍子还没掏出来,又听见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男声:“小姑娘,这么好心可是会吃亏的哦。” 什么人?! 顾晓冉猛一回身,只见车外站着一位黑衣人。再往上看,黑衣人脸上扣着一副黑鸦面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夜总会临近的天台上,赵晗情拨出今晚第十八通电话,均以无人接听而告终。 “明天晚上,国安部负责支援的人就能抵达鹭岛,在这之前好好养精蓄锐,到时候怕是一场恶战。还有,别打电话了,省点电,等会还要和国安部汇报情况。” 赵晗秋正要替她收了手机,谁料赵晗情霍然挥出一根藤条,紧贴着他的面颊蹭过。赵晗秋一个后翻荡出三两米避开,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赵晗情切声冷笑:“我打不打电话要你管?” “你非得给自己添堵吗?” “我怎么就添堵了?!” 水蓝色长裙下的倩影瑟瑟发抖,赵晗情颤抖地摸过血痕浮肿的侧颈,仿佛在摸着一缕生死线。脑中幻象着如何用藤条尖割开黑鸦的喉咙,一点点放干血来。 浮生道后院,三人、一鸟、一兔,十目相对。 林放身上还套着租来的正装,灰扑扑的,横竖开口子。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自己在一家类似小吃店的地方醒来。店门反锁,所以只能从后门出来。鬼知道刚推开后门,就进了浮生道后院,正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是他老板,男的不认得。正前胸贴后背地抱在一块,模样颇为——旖旎。 “那个……你们继续哈,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放捂着两眼,既可以理解为没看见,也能曲解成没眼看。脚底如同抹了油,撒腿就跑。被轩漓一声冷冷的“回来。”唬在原地。 轩漓挣脱了景杭的臂弯,披着薄被,嗓音因失血显得沙哑而虚弱:“你跑什么?” “我怕再不跑你要灭口啊!” 林放愁眉苦脸转过身,眼神忍不往景杭身上瞟。景杭亦是沉着脸,直到在转身的瞬间看见其真面目,不由得微惊:“你是顾晓冉的干弟弟?” 顾晓冉?这名字听着就像个姑娘。轩漓眉头一拧,语气透着股酸味:“顾晓冉是谁?” “谁是她干弟弟了……”林放颇为鄙夷地噫了声,“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认识晓冉姐啊?” 景杭暗觉不妙,忙解释:“在市局碰见的,她是市局的警察……” 轩漓当即嗤了声,拿着醋浸过的刀子刨根问底:“市局警察那么多,你是不是每个人的干弟弟都得认识一下?” 这下坏了,挖个坑给自己跳进去了。 三年不见,小心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唯独这完胜陈年老醋的脾气一点儿也没变。景杭又好气又好笑:“我还想问你们呢!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轩漓拿出看家法宝级别的无赖态度,懒懒道:“我是他金主啊。” 林放:“……” “金主?”一发利箭正中景杭胸口,“你居然包养他……?” 林放:“……” “我包不包养他关你什么事?你也可以找其他姑娘耍去啊!” “够了!”林放倒觉得中箭的是他的膝盖:“什么包养?!我又不是小白脸!” 话音刚落,轩漓和景杭异口同声:“你难道不是吗?” 林放:“……” 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林放总算是领教到了。 景杭别过头,一眼瞥见轩漓光着脚,纤纤玉足踏在粗糙的青石板上,心窝揪紧,猝不及防地捞起她横抱进屋。轩漓一愣,蹬着两条露在被子外的小腿,拿手肘猛一杵景杭胸口。 “唔——” 景杭差点没被敲得一口老血吐出来,见缝插针的红团子又是一记排山倒海,扇得景杭脚下一个不稳,被轩漓找准空子,直接撂翻在地。景杭临躺下前扯着轩漓身上的被子,顺势把她扯进怀中,两腿分开,骑在了自己腰上。 刹那间,轩漓气血亏空的白脸难得泛起一丝红晕。她瞪着比杏核还大的眼,把景杭顺着胸前缝隙探进来的视线捉了个正着。 “臭流氓——!” 轩漓切切咬牙,挥手便是一记左勾拳。景杭歪头避开那拳,轻而易举地用掌心包住,忙替她收了,好声好气道:“别动了宝贝儿,再动就真要被看光了。” “……” “虽然刚刚已经看过了……” “……去死吧!” 林放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拳拳到肉的打情骂俏,还有忙着助攻的红团子,真想默默点燃并高举火把。不曾料到涂涂竟一声不吭地绕到身后,恶作剧地把他往泥姐姐那猛然一推。 鸟飞兔跳,鸡犬不宁。 十分钟后,领口被撕成大V状敞开的林放坐在沙发上。当然他不是最惨的那个,在他对面,景杭脸上、手上、连胸膛上,皆是触目惊心的红痕,像被野猫挠过一样。 准确地说,是被鸟给抓的。 “大哥啊,你也是降妖师吗?”林放坐近了笑声问。 听到那个“也”字,景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又一次展现出同普通人打交道时的和善模样:“是呀,我和阿漓都认识好几年了。” “那你以前应该没少跪过搓衣板吧……?” “刀山火海都滚过了,跪搓衣板算什么呀。” 林放长哦一声,心道原来是个妻管严:“不过我挺意外的,之前我没想到老板会有……” “男朋友吗?”景杭侧靠在沙发上,细细打量他,“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我没想到她会和一个普通人……” 林放越听越不对劲,忽见景杭眸中稍纵即逝的厉色,吓得他忙道:“大哥!你听我说!她真的只是我老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我也不可能喜欢她呀……” 坏话还没说完,林放突然觉得后诶凉飕飕的。扭头一看,换好衣服的轩漓从后门进来,走到林放面前,道:“涂涂找你,你先出去一下。”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放刚起身,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带了门。 黑鸦似乎永远如其名一般,衣服颜色除了黑就只有黑。轩漓缓缓落座,右臂轻靠在沙发扶手上,以减轻重力拉扯的疼痛。白唇微抿,合上眼。 景杭看在眼中,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可他又不能往近了坐,只怕下一秒就被赶回来:“阿漓,你真打算留着他的记忆,让一个普通人涉足我们的世界吗?” “怎么,我花钱找个帮我干苦力的,不行吗?” “不,我没有说不行。”景杭没了刚刚斗嘴时的气势,“我的意思是,有我在,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帮你。所以,你不必再花钱给自己找麻烦。” “帮我什么?帮我在左边也来上一剑吗?”轩漓自嘲式哂笑,“还是说你连找不找麻烦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 景杭低了头,神色黯然。 他就像个犯错的孩子,颤声嗫嚅着:“对不起,阿漓,我不知道你就是黑鸦……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 “是吗?那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哦——” 景杭:“……” 不管怎么说,横竖都是他的错。心结易结不易解,景杭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解释,轩漓这心里的疙瘩结,终究是解不开了。 他只能勉强自己笑着,艰难道:“这些年,你在鹭岛过得还好吗?” “好不到哪去,但也不比在上海时候差。”轩漓话锋里像是藏了把刀,句句伤人,“敢问景少爷大老远从上海跑来鹭岛有何贵干啊?” “找人。”景杭道。 “哦。” “找你,还有夜狼。”景杭静静地望着她道,“阿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接手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吗?” 听闻“夜狼”二字,轩漓突然空洞洞地睁了眼,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我只记得一件事。”她道。 景杭:“什么事?” “轩澄死了,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