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被施了静止术,就连轻浅的叹气声都显得过于突兀了。 景杭淡浅色眸子微缩,喉结上下蠕动着,几乎是挤出一句:“对不起,阿漓。” “轩澄不是因为你才死的,不必和我道歉。”轩漓攥紧白煞人的指尖,“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有千万个对不起,也终究是回不来的。” 话虽这么说,景杭依旧面色凝重,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零一三年冬,国安部内忧外患,危机四伏。 在那个人心比气温还低冷的冬天,身列降妖四大家之一、闽越轩家的未来接班人轩澄,被人发现横死在其坐落于上海的工作室里,死因不详。 三天后,他的妹妹轩漓同搭档追击夜狼至江浙交界处时遭到埋伏,战斗中不慎坠下万丈高崖,死不见尸。 以朱雀之力为传承的闽越轩家短短三天时间遭此变故,家道中落,后继无人,不免让人唏嘘哗然。 当然这些都是以国安部为牵头的舆论导向。 身为当事人的景杭再清楚不过,看似简单不过的命案,到底藏了多少疑点不得而知。他不止一次要求国安部进行地毯式搜查,始终不得回复。末了,只有他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辗转全国各地,打听夜狼和轩漓的消息。 好在老天开眼,总算让他找到了。 轩漓换了姿势,半倚着沙发道:“你怎么知道夜狼来了鹭岛?” “眼。”景杭回答得言简意赅。 “眼?什么眼?” “安插在轩家地盘里所有的眼,当初你给过我查看这些眼的权限。虽然很多地方的眼年久失修已经挂了,但鹭岛不一样。鹭岛是个海岛,一旦眼看见夜狼进了岛,只进不出,十有八九,夜狼就藏在这岛里。” 说着景杭点开手机软件,面上掩不住“你有我也有”的欣喜。轩漓扫了眼似曾相识的地图和标记,问:“你来鹭岛多久了?” “不超过一周,刚下飞机打车到酒店,就从天而降一具干尸在头顶。” 轩漓:“……这么衰?” “何止是衰,报了案,被阿sir请进市局喝茶,差点连裤衩都被扒了。” “你得庆幸你裤衩还在,要不然那位姓顾的警察就得告你在条子面前耍流氓。” 景杭嘴角抽搐,眼神甚是哀怨地看着自己的小心肝。可看到她因为揶揄而浅笑的模样,景杭心头亦是一软,犹如春风拂过,由寒复暖。 “阿漓,你真的就是黑鸦吗?”他极其认真问道。 “怎么,没有传说中的瞪瞪就暴毙感觉很失望是吗?” “那倒不是……我怀疑,你被人冒充了。” 轩漓懒懒抬起眼皮,片刻沉寂过后,方道:“你也察觉到了?” 那个“也”字用得极其微妙,景杭俊朗的眉眼一沉:“我在鹭岛一共碰见过三次黑鸦。” 轩漓:“……?” “第一次在中山路KTV的杂物间里,小白脸也在。我扔出了飞刀,但没追上黑鸦,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黑鸦应该是你。” 隔壁房间,半睡半醒的林放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响亮喷嚏。 轩漓不置可否捏着下巴:“第二次呢?” “第二次在昨晚,黑鸦埋伏在顾晓冉家。声音听起来是个男的,和夜狼一伙,且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急于报仇,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误把黑鸦当成是三年前害你的凶手。没想到第三次,我在夜总会遇到的是你……” 轩漓抬起玉葱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差不多知道了。昨晚我在鹭岛动车站,你所看到的黑鸦,必然不是我。也就意味着除我之外,还有一个——” “冒牌货。”景杭接话道。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目光彼此交汇。景杭目不转睛望着她,视线沿发际线一路向滑至下巴尖。 记忆中,那张犹如小太阳般照亮了他全部世界的脸,如今仿佛深埋进了土里多年——苍白、消瘦、萧然孤独。他多么想将其捧在手心,狠狠亲吻着每一处眼睫,每一处唇角,每一处曾经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干尸的确是妖狐的杰作,但你说的夜狼,我还真没在鹭岛看到过。”轩漓低哑的烟嗓霍然拽回景杭的思绪,“说明你刚进鹭岛,就被冒牌货给盯上了。” “阿漓。”景杭突然唤了声,“三年前,你掉下悬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哗啦——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绪再一次被打乱。黑衣下的身体悄然一抖,轩漓低了头,漠然道:“不记得了。” 景杭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一直往下掉,不知道掉了多久,又困又疼。再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鹭岛,没死,还活着。” “那仓库呢?”景杭攥着双拳涩声追问,“你有没有任何关于仓库的印象?” 轩漓摇了摇头:“没有,我不记得在这之后有什么仓库……” 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景杭竟是飞身而来。他不顾可能被轩漓一脚踹成半身不遂的风险,紧紧抱住了她。咚一声响,景杭垫着轩漓的后脑勺和肩背,双双扑倒在沙发上。 轩漓当场就愣住了。 景杭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刻意避开右肩处,动作十分轻柔。他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百兽之王,嗅着绷带下方淡淡的血味,颤声喃喃道:“没有就好……” “什么没有就好?” “你没去过那个仓库就好……那个人不是你……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景杭握着指尖一缕青丝,浑身发起抖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三年你明明活着,却一直不来找我呢?哪怕只有一个电话,一条微信,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我每天都在给你发消息,告诉你我的动静,就像寒暑假你回了家一样我们见不着面一样。可你从来没有回过我,从来没有……阿漓,你真的忍心让我如此好找吗……” 轩漓被其半欺在身下,两手平放在身侧,一次次忍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终是用无足轻重的口吻道:“不是……我换手机了。” 景杭:“……” “旧微信和旧手机绑定,找不回密码,干脆就换了个新的。” 景杭又是:“……” 所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全随轩漓不着边际的回答一扫而空。景杭抬起头,望着身下一脸无辜的面庞,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俯身托起她的后颈,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 结果嘴唇还没相碰,迎面而来一只凉手糊在景杭脸上,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谁让你亲的了?!” “就亲一个嘛阿漓~”景杭噘着嘴,委屈巴巴的,“我都三年没和你亲亲了……” 轩漓蹙着眉,把人推得更远了:“不准亲!” “为什么呀……” “都分手了有什么好亲的?!” “分手?!”景杭如闻晴天霹雳,轰得他脑袋嗡嗡响,“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刚刚,我单方面分的手。” “为什么?!” “因为你打我。” 门外院子里,被喷嚏惊醒的林放下床找厕所。路过浮生道后门,听见店里响起一浪又一浪哀嚎:“阿漓!阿漓——!”听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进了厕所,解开裤头,冲着马桶画起地图来。 叮铃铃声响,裤袋里的手机和打鸡血似的叫唤起来。吓得林放差点没把手机摔坑里,好生拎着接了:“喂,谁呀,大晚上的找我有什么事啊。” “放儿……”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性喘息声,“救我,放儿……” 等等,这声音是……小姑?! 林放忙点回屏幕看了眼,号码虽陌生,但的的确确是林念瑶的声音! “喂?小姑?你听得到吗小姑?!”林放急得直嚷嚷,“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就过去!!” “在医院……”林念瑶的呼吸声愈发沉重,喘息着憋出几个字:“在……南城医院……” 屋里,轩漓随手操来抱枕,毫无悬念地斗赢了景杭。从其身下钻出来,愤愤地去了另一条沙发,扭头怒道:“不准跟过来!” “嗳。”景杭只得正襟危坐,不敢越雷池半步,“不亲就不亲嘛,别生气啦,阿漓……” “国安部的没一个好东西。”轩漓拿抱枕砸进景杭怀中,“一群骗子。” 被扣上骗子头衔的景杭直呼冤枉:“阿漓!我没骗你!我和你一样已经脱离国安部很久了……对对,他们都是骗子,我不是。” 轩漓明察秋毫的大眼一瞪:“那你和赵晗秋呆一块做什么?!” “我没和他呆一块呀……赵晗秋是国安部派来调查妖狐的,之前老缠着我要搭伙,都被我回绝了。” “哦。” 轩判官铁面无私,景杭伸冤不成,只能卖惨:“我的搭档是你,不是他们。就算再怎么没有原则,我也不会……” “放屁咧。刚在夜总会,难道不是赵晗秋告诉你我在六楼的?!” ——“别去八楼,去了也是浪费你的时间,你要找的人不在那。” ——“你不是要找黑鸦吗?藤条看见了,在六楼,一个戴着黑鸦面具的人在那。信我,我没骗你,至少为了晗情,我没骗你……” 轩漓一语点醒梦中人,景杭收了亲昵胡闹的眼神,旋即以冷峻的神色代之。数小时前,赵晗秋满是疑点的话语一遍遍在其脑中倒退回放。 “他说,黑鸦在六楼。”景杭正色道。 “我就知道是黑鸦,没毛病。”轩漓沉了脸,“可如果我说,赵晗秋的藤在夜总会见过我没戴面具的样子呢?这个他有告诉你吗?” 景杭猝然皱紧眉头:“他知道你还活着。” “在知道我还活着的情况下,不仅瞒着你,还诱导你和我斗个鱼死网破。用脚趾头想想都得打问号——赵晗秋真的只是为了妖狐才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