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血浓于水(1 / 1)青龙吟首页

黑色面包车载着四块石敢当,沿环岛路绕岛一圈,最终在北边方位的大桥石碑下停住。  景杭拿着铁锹跳下车,在草地里刨了个深浅适中的坑。轻轻松松扛起最大块的石敢当,往坑里一放,覆好土,露出上方雕着玄武纹路的部分。不忘回头朝车边裹紧大衣的轩漓招了招手:“这样就行了吗?”    轩漓一声嗯,推了推石敢当检查其是否牢固——当然景杭的搬砖水准还是信得过的。后者嘴角弯如钩,拿指关节敲打着镇宅驱邪的宝贝:“你要把整座鹭岛当成一个法阵吗?”  谁知当事人回答得模棱两可:“或许吧,但愿用不到。”    景杭半偏过脑袋,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虽然性子变得有些古怪,音色也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他试图揣测这杳无音讯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阿漓。”景杭放下铁锹,把脸低下凑近了些,“其实我想问,你的声音到底是怎么了?”    捂肩膀的手停在了半路,轩漓眼皮也不抬:“喊破喉咙了呗。”  “……谁害得你喊破喉咙了?!”景杭紧张又正色道,转念一想,按小心肝的脾气,必然会脱口而出一个“你呀!”忙装作没问过,就此打住。    “就这样吧,先回去。”  轩漓拢起海风吹拂凌乱的青丝,坐上车,往浮生道驶去。车至半路,空中迎面飞来铺天盖地的鸟群,青灰黑白,完全不是同一类鸟种。轩漓见之一愣,抓着景杭袖口:“停车!”  轮胎因急刹车发出刺啦的声响,不等车停稳,轩漓已夺门下车。仰望着群鸟盘旋在车顶上空,啼鸣不绝——    “这是怎么了?”景杭跳车蹙眉道。  “阿绝被困住了,只能用其他鸟给我传消息。”轩漓的声音犹如干透的海绵,沙哑艰涩,“在南城医院,和林放在一起。三尾狐和夜狼都在,还有两个被挟持的人。”    此刻北京时间三点,景杭眸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厉色,同轩漓彼此默契地上了车,别好安全带。前者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后者用手机设置好前往南城医院的导航,放在仪表台上,烟嗓毫不掩饰杀意:“今晚就杀狐。”。  景杭目视前方,不置可否沉声道:“你还有伤。”  “没关系,万木回春丹护体,伤口不裂开就行。”轩漓眼中透着股倦色,“以前我们不也总是带伤出任务吗?”    那一句“以前”没有包含过多的感情,但又等于间接承认两人是搭档的关系。景杭轻轻叹了口气,就差不能腾出手把对方的小脑瓜子塞自己怀里:“你总是胡来。”  轩漓蓦然一怔,侧首注视着他专注的眉眼,歪过头小声道:“可你也总是让我胡来。”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拦你也拦不住嘛。”景杭眼里含笑,忽而一敛,道,“不过阿漓,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  她脱口而出:“什么事?”  “现在的我召不了龙。”  “……嗯?”  “嗯,你没听错。”景杭嘴角尽是苦笑,神色怆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三年前遭遇变故起,我就再也召唤不出龙了。”    轩漓和木墩似的坐在副驾驶座,耳畔风声呼啸,置若罔闻。  那张血色贫乏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惊澜。就好似一切都在其意料之中,末了,淡淡一句:“没关系,召不出就召不出吧,又不是非得使唤上龙。”    景杭闻声噗地一笑,又恢复成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那多没意思!”  轩漓清秀的眉毛拧得像弹簧:“什么没意思?”  “听不到你和我说‘景哥,把你的大龙掏出来给我看看好不好呀~’就觉得——人生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纤纤玉指倔强地翘着最后一根,以表达主人对如此诸般不要脸行径的鄙视。    爽朗的笑声带着恶作剧的意味,颇像大战来临前的强心针。景杭笑够了,便把嘴角的弧度抿起:“林放有个小姑,应该是南城医院的医生,好像和市局里的张队有着一腿。”  “当医生的小姑?”轩漓掰回手指,“你从哪听说的?你亲眼看见的?”  景杭点头:“前天正好在医院见过了。”  “不可能——”轩漓瞳仁微缩,断然否定,“我查过他的家底,你说的那位小姑,名叫林念瑶,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夜,又黑、又冷,凄寂而危险。  梦境如冰冷的潮水,后浪推着前浪,没过了脚踝。趁人意识最为松懈之时,倏然倒拖进水中,冰凉刺骨,动弹不得。    一九九九年,十月,千禧年前的最后一个秋天。  五岁的林放躲七岁的顾晓冉后头,小手紧巴巴攥着后腰的裙子边,扮演着坐以待毙的小鸡仔。前头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裙摆在臀部挥来舞去,冲老鹰抗议道:“迅哥!你又耍赖!”    老鹰何迅停了猎鸡的步伐,两手一摊,温笑道:“我哪有耍赖呀?”  “你就是耍赖了!”顾晓冉细胳膊叉腰昂着头,“你欺负放儿跑得没你快!”  “我、我不是……”林放埋头支吾。    迅哥捏着下巴,小麦色皮肤在秋天的阳光下泛着收获的光芒:“唔,那可真有点伤脑筋呀,你们想要我怎么做呢?”  “我们跑两步,你只准跑一步。”顾晓冉有心无意地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场景,就差没踏在轮船边缘海风拂面,“等跑出这个院子,就算我们赢!”  “嗯,行呀。”    稚童间三两句无心的话语如同秋风扫落叶,说完,就忘了。殊不知有人木讷讷地躲在姑娘后面。感受着纱裙摩擦指尖的质感,小脸涨得通红。    二零零七年,暑假。院子里再无玩过家家的孩子,倒是多了个刚高考完的小大人。穿着纯棉白色衬衫,坐在磨得油光锃亮的石板上,捧了个瓜,吧唧吧唧地啃干净。  马上就要中考的顾晓冉复习到一半,偷偷从屋里跑出来。其一身背心加短裤,露出纤长白皙的腿臂,脑后束着条高马尾,站在何迅面前挡住一大片阳光,问:“迅哥,你打算报哪?”    “唔,还没想好呢。”何讯捞给她一片红透了的瓜,“你觉得我报什么好?”  顾晓冉抱着瓜更像抱了块烫手山芋:“我……觉得迅哥报什么都好。”  何讯擦干净手上的汁水,两眼笑得像月牙似的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仨约好了。放儿是医生,我考律师,只有你偏要当警察。说要把坏人都抓起来,你还记得吗?”  “我……”    这年轮到顾晓冉开始支吾,眼神在来回绞缠的指尖中摇摆不定。突然听见林放嚎了一嗓子:“我才不要当医生呢!”  “为什么呀?”何迅饶有兴致托腮道。  “就是不当。”正在叛逆期的林放有话直说话,“你看我爸妈,成天因为工作吵架,我要当了医生,还不得和他们一样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好一会没说话。  又过了片刻,何迅兀自往后仰倒在石板上,懒洋洋地眯眼晒起太阳,顺势抬手挡了挡,笑着道:“那我就去学医吧。”    “不要……”  梦境海潮深处,林放咳出肺泡里的空气,无声地哀求着。直到他看见何迅同自己在值班台挥别,便彻底淹没了在海底,浑身痉挛颤抖,凄厉厉地喊着:“不要——!!”    小腿一蹬,倏然惊醒。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林放背上爬满黏糊糊的冷汗,四肢百骸犹如散架般阵阵发痛。双手被纱布反剪在身后,一时半会难以挣脱。  没死……自己居然没死……?!    夜狼朝他飞扑而来的瞬间,林放当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放肩脖子一松,咚地瘫倒在墙上,脚边突然踢到类似于四肢的东西,小胸口骤然一揪——  难难难道是断腿……?!!     咣当几声闷响,林放和折翼跳蚤似的磕磕碰碰跳开,背上又挨了好几下痛。借着窗外投进的微弱光亮,终于看清自己踢到的是何方神圣。  “晓冉姐?晓冉姐?!”林放又扑通跪了回去,膝盖撞了撞顾晓冉的身子,急切切地,“喂!你醒醒啊!晓冉姐!!”  然而顾晓冉眉头紧蹙地歪着,哪怕是昏过去的模样也毫无安详可言。林放又踉跄跄地挪了半个圈,用气声低喊着:“晓冉姐——!”    吧嗒——床头灯突然亮起,吓得林放小腿肚子一软,跌坐回地上。宛如一只受惊的公鸡瞪着亮处,只可惜,鸡翅给捆住了。   不远处,两人自幽光中来。一个穿着和顾晓冉一样的市局制服,另一个脸上扣着黑夜面具,裹挟着阴风徐徐逼近。  好一股浓烈的压迫感!    见来者不善,林放几乎是本能地挡在顾晓冉面前,身子因双臂固定朝后而微向前倾,带着股寸步不让的意味。  “你这是要英雄救美吗?”黑鸦面具下,有男声戏谑道。  这声音……是刚刚姓陆的!    “你们和妖狐是什么关系?”林放的音色因颤抖变得愈发尖细,像是如鲠在喉,“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她。”  林放怕啊!他是真怕……可怕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因为怕而缩手缩脚,让顾晓冉成了下一个迅哥,他还宁可——  出事的是他。    “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个没药救的烂好人呢。”  陆行舟摘了面具咯咯狞笑,深邃的目光如同注视着猎物,贪婪且充满兴致:“要怪,就怪你金主,把你拖下水的那个人。”  “……”    不行,不能被他压制住气势。  林放由蹲改站起身,和秤砣般挺立,拧眉盯着陆行舟道:“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知道什么是‘诱饵’吗?”陆行舟从其眼中看出几缕慌乱,嗤一笑,勾勾手指,打发来旁边的张队:“来,把他带过去。”    被妖狐控制了心神的张队无声无息一点头,抓捕过无数犯罪嫌疑人的手如鹰钩,嵌进林放双臂中,霍然将其倒拖出了病房门。  “……你们要带我去哪?!”林放挣扎着直蹬腿,慌乱中瞥见走道掠过稍纵即逝的一团红,心中暗惊,“我警告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不准动她!!”  结果下一秒,他便被人拎进隔壁病房,和丢垃圾一般搁在地上。后脑勺磕上柜门,又是天旋地转。    疼疼疼……林放大脑昏沉闷痛,匍匐在地。恍恍惚惚看见窗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额上缠满绷带。迎着皎白的月光,一点点转过行将就木的身体来。  “小姑,你……”  “你”字后面所有的话,都随着对方露出的青光狐眼戛然而止。    他化成灰都认得这样的眼睛。  在南城医院、在万国夜总会,但凡所有和妖狐沾边的玩意,不论是蛊惑了的人类,还是妖狐本身,都同这双青幽骇人的眼眸密不可分。一次次将其逼至生死线边缘,大起大落,死里逃生。  可当至亲顶着这双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小姑……”林放双唇连牙关哆嗦成骰子,嘎巴嘎巴响不停,“不是的……不可能!”  那一瞬,所有用来形容速度的语言同三尾红狐迅捷的身影相比,皆甘拜下风。以林念瑶模样示人的青红飞身擒来林放,玉葱般的手迸出根根狐爪,揪住林放胸口,厉声咆哮:“我不是你小姑!你的小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林放反握着“林念瑶”的手腕,嘶声痛斥:“你胡说!”  “看你叫我一声小姑的份上,我本不想对下手。可我修为大损,你又是这副皮囊的至亲,唯有吸你精血,我才能活命!要怪就怪那群杀千刀的降妖师!杀我族人!断我狐尾!你是他们的帮凶!罪有应得!!”  “那些人呢?!被你们无辜杀死的人呢?!他们就该死吗?!!”林放听此谬论,火冒三丈,双眼充斥着红血丝,目眦欲裂,“你想过被你们杀死的人——他们家人的感受吗?!!”  “闭嘴!!”    青红吼得声嘶力竭,眼里青光好似熊熊燃烧的鬼火,锐利的狐牙以倏然刺进林放侧颈!  皮肤被利物划破的痛感贴肉循来,林放如落地狱一般,登时软了半边身子。他把手插进青红发间,紧紧攥住了发根。蠕动的嘴唇喃喃着两个字:“小姑……”  小姑……小姑!!    青红吮□□血的动作猛然一顿,多余的记忆夹带着不该有的仁慈,又一次肆意涌上心头。她怔怔地松了口,盯着怀中恐惧而绝望的孩子,恍若隔世。  正因那片刻的犹豫,一只硕大的黑犬破门而入,化作黑夜里的疾风,向着青红倏然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