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柳掀了帘子进来,跪在她面前,一时并未说话。 “怎么了?”朱清染疑惑。 抚柳低着头,声音也是低沉而压抑,“侯爷来了,要见娘子。” 朱清染眨眨眼,一瞬间没听明白她的话,晃了一会神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压低声音轻问,“侯爷?石长霂?” 抚柳点头,“六白正在外面,请娘子下车,侯爷请娘子过去一叙。” 朱清染不知道六白是谁,但听名字和那日的三问这般像,就猜到是石长霂的贴身近侍,又听说石长霂找她一叙,不禁脸色又诧异又古怪。 “石长霂找我。。。一叙?” 据她所知,她与石长霂的关系并不好啊,她醒来到离府的大半年里,石长霂从未来看过自己,又毫不犹豫的休了自己,可见有多无情,如今竟然来找自己叙旧,事出反常必有妖。 “六白只说侯爷在此,请娘子下车一叙,别的。。。他不肯说。”抚柳说到这,抿了抿唇又道,“如今天色已晚,侯爷又来的这般突然,绝不简单,奴婢担心---” “侯爷身边有几个亲随?” 抚柳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清染打断,她怕自家娘子听到侯爷请,就不管不顾奔了过去,憋了满肚子的忧愁还想着要怎么劝阻,就听到自家娘子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难得怔了怔,才道,“四个。” 朱清染立刻掀了帘子,朝外面站着的人扫了一眼又立刻放下。 “三问我见过,六白是外面那个,还有谁?” 抚柳被她的举动弄的糊涂,“还有四答和五卓。” “四答和五卓长什么样?” 听到这里,抚柳总算是回过神了,又反应过来朱清染的问题,不禁大惊,“娘子是说。。。是说。。。”她想了想就摇头,“。。。不可能啊,侯爷虽然不喜娘子,可绝不会害娘子。” 朱清染没说话,一双眼睛看着她,并没有任何的情绪。 抚柳平了平心,道,“四答和三问差不多大,管着侯爷的内宅,平日少出来,圆脸,嘴角带着酒窝,看着有些可爱。五卓和六白一样,是侯爷外院的人,奴婢没见过几次,只知道个子高高的,也瘦瘦的。” “那就都不是了。”抚柳嘴里描述的这两人和下午那个小沙弥都不像,朱清染撑着下巴低语,既然不是石长霂的人,那是谁呢,石长霂如今突然到来,和下午的事有没有关。 “娘子要。。。见吗?”抚柳看她沉思不说话,不禁问道。 朱清染抬眼,朝她冷静的一笑,“自然要见。” “可是。。。” “人既然已经来了,不见又躲得掉吗?”朱清染拍了拍抚柳的肩,“我与他好歹也曾是夫妻,你留在这里照顾斯人,我去去就回。” 抚柳也知如今情势逼人,非是自己能决定,只好点点头,“娘子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表少爷。” 朱清染安心一笑,然后掀帘下车。 马车外,六白垂首站在不远处,看她下车,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侯爷请夫人过去一叙,夫人请。” 外面天色已暗,树梢明月,影影绰绰,轻风徐来,吹起了朱清染的一缕发丝,她脸颊上还有些伤口,手上包扎着醒目的丝绢,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丝笑意。 “朱家是罪臣,清染也被休出石家,这‘夫人’二字,小女子是愧不敢当。” “奶奶曾是六白的主母,一日为主,终生为主,六白不敢不敬。” 朱清染哦了一声,将六白打量了一眼,六白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什么表情,朱清染抚了抚衣袖,淡淡道,“那就当我不喜欢吧,我不喜欢别人唤我‘夫人’,你还是换个称呼吧。” 六白顿了顿,道,“请朱九娘子见谅,事急从权,万事不比府里周到,有得罪之处,还请九娘子宽恕,侯爷就在不远处的寺庙,还请九娘子移步一叙。” 六白神态平和,眉眼顺从,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不见到正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朱清染一笑,抬腿往前走,六白跟在她身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朱清染他们停在了一个破庙前,低矮的城墙,破旧的木门,五卓正窝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过来,忙过来问好。 “先四奶奶好。” 朱清染懒得再纠正称呼的问题,并不答。 六白说,“侯爷在里面,九娘子自去即可。” 朱清染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下,六白说,“我等候在门外,以防有人打扰。” 朱清染低头拂袖,“这荒山野岭,又赶着清明寒食,除了阴间厉鬼出来夜不归宿,谁还会来?” 她说完也不去看五卓六白怪异的脸色,推了门走了进去。 月朗星稀,是喝茶闲坐的好时光。 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唯有一个石桌收拾的干净整洁,摆着碧绿色的瓷器,冒着徐徐青烟。南人好茶,名门世家更是各个都是品茶高手。 朱清染的目光转向石桌旁坐着的那人,眉目如画,睛如点漆,就那么随便一坐,满院子都蓬荜生辉。 有人如明珠,璀璨不掩人;有人如泥土,陋室无人问; 朱清染自诩见惯了太多容颜姣好的男女,见到眼前的人,也不得不叹一句。 原来,少年封侯的石长霂竟是这样一副天人好皮囊。 怪不得让情窦初开的朱清染到死都不能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至亲、至疏、也是夫妻。 他和她,大概从来没有过亲近的时候。 从前是陌路,今后也不相干。 佳人已逝,情缘两清,实在没有什么可感慨伤怀的。 朱清染拍拍衣角,背着手慢吞吞的走到他旁边。 “夜深露重,侯爷相邀,所为何事?” 石长霂的眼珠子看过来,看了眼她额头的伤,眼中神色一闪而过。他并不说话,只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朱清染顿了顿,在他对面坐了。 碧绿色的茶叶浮浮沉沉,热气熏染眼睛。朱清染只看着,却并不想喝。 “绝好的大红袍,可惜清染如今身份低贱,不敢受此贵茶。” 虽然如此,石长霂仍旧稳稳的给她倒了一杯才罢。 “夜深露重,唯有茶香招待,还请九姑娘不要怪在下唐突。”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用了这样一个称呼,几乎立刻就让朱清染想到,也许在很久以前,他们还未成婚的时候,他见到她,也是这样客气而礼貌的称呼自己为“九姑娘。” 姑娘?九姑娘? 时移势迁,一切又回到了起点,石长霂的心里,是不是从未将自己看作妻子? “不敢----”朱清染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个淡淡的笑,“侯爷身份尊贵,盛情相邀,是清染的荣幸。” 石长霂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她的手上,青葱白嫩的手指,有残留的细小伤痕,手心包扎了丝绢,显然是受了伤。 玉镜所言不假,可是朱清染吗? 石长霂的目光慢慢转到她的脸上,朱清染垂眉低目,不动声色。 朱清染是朱家三房嫡幼女,脾气温和内敛,有些胆小怯弱。他还记得初见她的时候,羞红了脸的少女急忙用扇子挡住脸,小声的叫了自己一句“侯爷”。 记忆里满面羞怯的面容和面前这张不露神色的脸合在一起,石长霂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