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好奇侯爷所为何来,难免心中惶恐,侯爷有话不妨直言,清染洗耳恭听。”朱清染终于抬起头,朝他淡笑道。 她的姿态这般随意安详,和以往见到他的局促不安大相径庭,石长霂眼中眸色更深。 “九姑娘以为我找你何事?” 朱清染说,“清染不敢妄猜。” 石长霂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淡淡的,并不浓烈,朱清染知道他心里有疑虑,却并不躲闪。良久,石长霂终于垂下了眼。 “今日冒昧相邀,有一事相托。”他说。 朱清染却并不好奇也不害怕,仍旧是清清淡淡的笑容,看他望过来,便道,“侯爷恐怕要失望了。” 她拒绝的这般干脆,倒是让石长霂一时不语,朱清染又道,“侯爷是何许人也,清染如今又是何许身份,我之于侯爷,不过如蝼蚁,侯爷相托之事,清染恐怕无能为力。” “你并未听我言明是何事。” “清染有自知之明,无论何事,今时今地这般状况,侯爷的事情,都不再是我一个升斗小民能帮的。” 石长霂听完,不知怎的莫名牵动了一下嘴角,他从不知道朱氏也有这般的口齿。手中的茶浸泡的时间久了,茶叶已经失去了形状,他喝了一口,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冷淡了许多。 “我既来此,自然是知你可为。” 他语气冷淡,朱清染却仿佛无所觉,仍然是那样清淡的笑容,清淡的语气,“这句话的意思,仿佛在说,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石长霂没有反驳。 他今天既然来此,自然是势在必行。 对面这人,曾是自己的发妻,他休她出门未曾愧疚,如今对坐两面争锋相对,威压胁迫,他也并不觉得有何心虚。 他对她从未有半分情谊,他娶她的时候就知,朱石两家不能共存,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结局,三载夫妻,形同陌路。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却没想事事出乎意料,如今再见,却能对坐喝茶,言谈是非。 “如今你孤身在外,身边无亲朋好友相助,又有稚子拖累,家业想必艰难。” 朱清染好笑,“侯爷是打算收买我?” 石长霂并不否定,“黄金白两,珍珠千斛,可解你一生无忧。” 朱清染听完眯了眯眼,她突然放松了身体,撑着下巴看着他,带了一些俏皮,“侯爷为什么觉得我会收?”说完不等他回答,她接着又道,“侯爷觉得我如今生活困苦,急需银子,便觉得我会同意和你做交易,毕竟,谁不爱钱呢,谁又能缺了钱呢?” 石长霂的确觉得她会收,当日她不肯入家庙,尚可说是朱家傲骨不愿在仇家苟延残喘,可如今她既已自立门户,自然知道钱财银帛才是目前所需,一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选。 朱清染叹了口气,然后笑道,“不是我不肯帮侯爷,只是侯爷出价太高,我怕这事一旦沾染,有命赚没命花,岂不是很吃亏。” 石长霂摸了摸自己的扳指,语气淡淡道,“九姑娘过谦了。” 朱清染今时今日的表现,已经和过去判若两人,倒是像能托付之人。若说之前他只有三分把握,如今对她的信心却又多了两分。 他的语气太过胸有成竹,朱清染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清染有一事想请教侯爷。” 石长霂抬眼询问。 “清染下午遇到一件怪事,心中诸多猜测却不得解,不知侯爷能否为我解惑?” 石长霂深深看了她一眼,朱清染并不躲,她的目光坚定,白皙的面容在月色中带着美好的弧度,耳边的发髻簪了一朵碧绿的朱钗,身姿端正,衣袖轻动。 她坐在那,不闪不躲,坦坦荡荡。 他知道她已经知道,可还是问了出来,就仿佛在说,她不屑于这般妄自猜测,是非曲折必定要亲口问个明白。 石长霂终于开口,“玉镜大意伤了你,实属意外,非是我的本意。” 虽然道歉道的非常没有诚意,但是知道下午的人是石长霂派来的之后,她反而松了口气。也愈加坚定此事决不能碰,石长霂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自己,绝不会是小事。 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看石长霂倒顺眼起来,不禁笑了笑,“不是清染不识抬举非要拒绝侯爷,只是交易讲究双方自愿,侯爷权势滔天,若非要强逼,清染自然无法拒绝,只是若不小心办砸了事,恐怕也非是侯爷的初衷。” 她言笑宴宴,但寸步不让。说完也不多待,起身行了一礼,“天色已晚,清染就不打扰侯爷了。” 石长霂说,“我从不知,九姑娘如此伶牙俐齿。” 这话就是动了怒了,朱清染只笑不接话,“清染这段时日常在市井闲逛,学了一言半语妄自在侯爷面前卖弄了,若是惹了侯爷不快,还请侯爷不要与我等小人计较。” 她说完看了看天,又笑道,“今夜天色不好,侯爷保重身体。” 石长霂一路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朱清染是世家出身,大煜女子走路讲究动如扶柳,有弱质芊芊的美意,如今她姿态挺拔,却多了一些坚韧。 五卓进来,“侯爷,六白已经送先四奶奶回去了。” 石长霂扔了手中的茶盏起身,笼着袖子看了看天色,少年侯爷容颜俊秀,扬起的下巴也自有一股风流韵味,锦衣广袖,风姿飘扬。 “五卓。”他问,“你觉得朱氏是什么样的人?” “先四奶奶?”五卓沉吟,“奴才见先四奶奶的次数不多,只觉得她不爱说话。” “那今日有何不同?” “今日嘛?”想到朱氏刚刚说的阴间厉鬼那句话,五卓揉了揉鸡皮疙瘩,“今日倒是觉得先四奶奶比以前爱说话了,而且会说话了。” “会说话了?”石长霂低声呢喃了一声。 “嗯,也许是因为胆子变大了吧,所以话就多了。” 石长霂不置可否。 “侯爷是觉得先四奶奶变了?” 石长霂没回答,抚了抚衣袖道,“派人盯着小柳巷。” 五卓一愣,好像没写想到他会下这样的命令,看了看石长霂的脸色道,“是。” 却说朱清染这边,马车一路摇晃,月光偶尔透进来,只照在朱清染凝重的脸上。 “抚柳----”她抱着膝盖,盯着某一点自言自语一般道,“京城,咱们怕是不能待了。” 抚柳早听她说了见石长霂的过程,闻言咬了咬嘴唇。 “娘子-----”抚柳握住她的手。 “放心。”朱清染说,“无论如何,我总会护着你们安全就是了。” 月下轻声,这句话也如叹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