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是端丽夫人寿辰。 端丽夫人是已故凉王妃生母,新帝登基后追封明惠皇后,虽故去多年,但留有一子,是如今的皇长子。 ‘端丽’是陛下亲封,特恩赐其抚育先皇后‘端庄雍容’之风范,又是皇长子的外祖母,她的寿辰自然很热闹。 宁彩和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自来和人不对盘,见到熟悉的几个面孔也只是遥遥点个头,并不上前客套。 其他人知她身份,也知她一向倨傲不与人擅交,所以见到都自动躲开一点,并不凑上去,一时之间,她走过的地方竟然空了一片。 白薇跟在后面,小声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夫人有三头六臂,好似人人沾到就少了块肉似的,没出息。” “别胡说。”宁彩和淡淡的训斥,语气里也带了些笑意,“这些都是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你家夫人一介孤女,说出去让人笑话。” “谁敢笑话?!”白蕤接了一句,“咱们将军回来一个个收拾他们,保证他们看到夫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越说越不像样子了。” 三个人说这话已经入了花厅,忙各自收起了玩笑。 “薛中兴将军之妻宁夫人到贺。”司仪报了名号,花厅里的人静了一下。 宁彩和整了整衣服,目不斜视,俯首上前给正坐的端丽夫人行了一礼,“恭贺夫人容颜不老,岁岁今朝。” “哈哈哈。”端丽夫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忙起了身扶了她,“人人都祝贺我这个老太婆寿比南山,只有咱们的宁丫头还会恭贺我这个老太婆容颜不老。” “夫人神采飞扬,比一般女子都要容光焕发,彩和恭贺夫人容颜依旧也是自然。” “好好好。反正你最有理。”端丽夫人携了她的手道,“你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自省亲之后可再没露个面。” “夫人这是怪我喽?” “不敢不敢,我要是敢说怪你,你那个护短的外祖父还不得打上我的门来不可。”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又有人报,“石国公府夫人小姐来贺。” 宁彩和便道,“夫人先忙,彩和先退下。” “好好好,后面花厅准备了茶点,你先去用一些,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宁彩和点点头,带着白薇白蕤往后面花园去。 端丽夫人深谙养生富贵之道,虽有外孙贵为皇长子,但日常也只是在府里颐养花草,从不涉足朝政。 今日她四十五小生辰,各家各花的女眷几乎来了个遍,宁彩和一行人从前厅走到花园,几乎见到了京都所有排的上号的世家。 宁彩和不愿意凑这热闹,便自动避开人群往后园的竹屋去,一路眼花缭乱,只惊的白薇连连赞叹,“都说端丽夫人的府上是京都的头名,这每年的朝华节不知引得多少闺秀趋之若鹜,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又低声道,“奴婢还听说,今日皇长子也会来祝寿。” “奴婢也听说,皇长子来贺,乃是陛下亲自嘱咐。”白蕤接着道,“明惠皇后故去多年,难得陛下还这般珍重。” “咱们这位陛下历来喜欢引人这般猜想。”宁彩和在一边的石头坐了,招了招手,便有跟在后面的小丫头去端茶,宁彩和接着道,“皇长子如今不过才七八岁,还是个毛头小子,他来替外祖母祝寿,不过是赢得一片孝心,只赚不赔的买卖,皇帝何必拦着。” 白薇道,“夫人的意思,陛下并不是真心对待端丽夫人?” “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皇室之家,真心值几何?”宁彩和道,“陛下对明惠皇后再是情深,明惠皇后毕竟已经离世多年,如今宫里面。。。。”她指了指天,道,“。。。那位炙手可热,日后怀孕生子,到底如何还未定,皇长子就更不知是何境地了。” 白薇白蕤听完默了一下,白薇道,“可是奴婢听说,陛下对明惠皇后甚是情深,当年一见倾心,为了娶到明惠皇后,更是足足等了三年。” 宁彩和刮了她一眼,“听了一些流言蜚语,还没听全乎,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心被人听见说你背后妄议先皇后,治你大不敬之罪。” 白薇忙吐吐舌头,“是奴婢孟浪了,只是听说明惠皇后许多美名,一时没忍住。” 宁彩和道,“所以啊,要看你怎么看。陛下让皇长子来贺寿,也可以理解成对皇长子颇为看重,想早早为他埋下贤名。” 但换言之,新帝毕竟还年轻,不会只有皇长子一个孩子,到了后宫花团锦簇的时候,皇长子占着嫡长的名分,却没有母族支撑,前途坎坷。 她们三人在此说话,不远处迎面走来一行人,中间的身着紫色华服,发髻间的一枝九鸾钗尤其引人注目。 白薇白蕤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一边扶着宁彩和起了身。 待人走到眼前,宁彩和上前几步,缓缓行了一礼,“不知贵妃娘娘驾到,彩和有失远迎,还请贵妃恕罪。” 颜贵妃年约二十出头,眉山如黛,眼目含情,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出身一般,当年能入得了凉王的眼,靠的就是一张绝色容颜,后来一路攀升位居贵妃之位,后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养尊处优,面貌更加华贵,纤纤玉指抬了抬,笑着道了句’起’。 “多日不见,夫人还是这般精神。” “贵妃过奖了,彩和粗陋之人,哪比得上贵妃容颜夺目。” 颜贵妃听得高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没想到今日会碰到夫人,也是有缘,听说端丽夫人的府邸景色宜人,夫人可愿陪本宫走走?” 宁彩和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贵妃相邀,是彩和的荣幸。” “听说后园的竹屋景色最好,那咱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两个人边走边说,颜贵妃问了些家常话,又问及钱阁老身体如何,宁彩和都只简要回答,不多问也不多说。 颜贵妃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夫人今日话少。”又道,“今日是端丽夫人寿辰,本宫也是借着这个由头,陪着皇长子出来散散心,寻人说说话解解闷,夫人可千万不要拘束。” “贵妃严重了,彩和今日也是客,不好喧宾夺主,事事自然要低调一些,并不曾拘束。” 她们二人此时站在竹林中间,侍女都候在了一边。 颜贵妃说,“夫人能这般说,本宫就放心了。听说夫人前些日子回了大同,不知是否顺利?” 宁彩和道,“谢贵妃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颜贵妃慢慢踱了几步,停在了一棵竹子边,竹叶上沾染的有露水,她轻轻用指尖润了一滴,“钱阁老是朝中重臣,辅助了三代帝王,皇上一直很是尊重。夫人是阁老留存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自然凡事都要替阁老多操心,多想想。夫人生活上若有何不方便之处,可一定不要见外,尽管来告知本宫。” 宁彩和捋了捋发丝,道,“多谢贵妃体恤,彩和并无不便利之处,恐怕要辜负了娘娘的盛情。至于外祖父------”她淡淡一笑,“彩和一直谨遵外祖教导,行事说话都对得起天地良心,并不敢辱没先人的教诲。” 露珠落在指尖,颜贵妃用染了红的指甲轻轻抹去,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说来也巧,今日也是北盛使团进京的日子,夫人可知此次北盛派来的是何人?” 宁彩和道,“略有耳闻而已。” 颜贵妃笑道,“外面的日子果然比宫廷自在多了,本宫久在深宫,消息闭塞,许多好玩的事情也听不到了,只听闻此次北盛派来的是玄风院的大祭司。”她歪着头看了眼宁彩和,然后继续道,“听说夫人曾在葛江草原的军中任职,与北盛也有接触,不知对这位大祭司知道多少?” 宁彩和笼着手,低垂低眼,“娘娘博闻强识,彩和自叹不如。当年虽有幸跟着外祖在军中度过一段时日,也只是帮着军医打打下手,与北盛军队并无接触,至于娘娘口中的这位大祭司,也只是耳闻而已。” “是吗?”颜贵妃笑道,“不知夫人耳闻过什么传言?”说完不待宁彩和回答,她便又道,“本宫听闻这大祭司神似天人,知晓生死人伦,乃是北盛第一奇人,不知可属实?” “人鬼之论,自来信则有不信则无。” 颜贵妃顿了一下,而后笑道,“夫人所言甚是,倒是本宫见识少,只觉这种事闻所未闻,心里还想着有机会让这位大祭司替本宫卜一卦呢。” “娘娘身份尊贵,又何必去信这些虚言。”宁彩和淡笑一声,“况且娘娘如今圣意正浓,有着陛下的宠爱,求什么不能成,又何必去问一个不知所明的大祭司呢?” 颜贵妃摸了摸鬓发,侧脸带着美妙的弧度,脸上的笑意浅浅如风吹,她道,“夫人才学卓然,才能说出这种话,我这等深宫妇人,只会人云亦云罢了。” 宁彩和,“娘娘严重了,彩和愧不敢受。” 颜贵妃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这些朝廷中的事是男人的事,我们这些妇人还是说些闺阁趣事吧。”她莞尔一笑,“听说小公子今年也快五岁了,怎么今日没带过来?” 宁彩和道,“犬子顽劣,怕唐突了主家,正留在家中坐学。” “嗯,男子当以学业为重。改日有机会,夫人可千万要带进宫让本宫瞧瞧。” “一定。” 二人说到这,有丫鬟过来请她们入席。 宁彩和道,“那娘娘恕罪,彩和先行告退。” 颜贵妃点头,“夫人慢走。” 看着宁彩和的身影走出竹林,颜贵妃轻轻折断了面前的一截竹枝。 她身边的侍女忙拿了帕子轻轻的替她擦去上面的水渍,低声安慰,“宁彩和不识好歹,娘娘别和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颜贵妃冷冷一笑,“她既不知好歹,那本宫也没必要客气。” “娘娘是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本宫奈何不了她吗?”她冷然拂袖,“皇长子不是正好缺一位伴读,她那个宝贝儿子年龄不是刚好合适,那就让她将儿子送进宫来,我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恐怕。。。宁夫人不肯。” “本宫去说她自然不肯,若是陛下下旨,钱阁老首肯,晾她不敢不肯。” 她们的对话,宁彩和自然是听不见。 白薇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足够远了,才小声道,“这位贵妃娘娘,说话处处压夫人一头,莫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过来探夫人的口风?” “若是皇上的旨意,她恐怕早就不耐烦和我虚与委蛇了。”宁彩和淡声,“怕是她自作聪明,想立一功到皇上面前卖乖讨巧呢。” 白蕤道,“若不是皇上的旨意倒还好办,奴婢担心的是颜贵妃最后说的那番话。”她凑近一点,小声道,“夫人,北盛大祭司之事,贵妃娘娘是不是。。。” 她话说完,白薇也是一惊,先前只想着斗气,竟然忘了这么一出。 “对啊,夫人,贵妃娘娘莫不是知道什么?” 宁彩和冷笑,“怕是她以为自己知道什么,便过来虚张声势敲打你家夫人呢。” “夫人的意思是。。。不知道?” “葛江之事,你们都是知道的,你家夫人可有半分让人诟病之处?” 白薇白蕤忙摇头。 “夫人行事从不背人,也无半分对不起将军。大祭司的事,全是他自以为是,将军也是知情的,贵妃想借此挑拨你与将军的感情,恐怕是白费力气。” “中行心胸坦荡,他绝不会对我猜疑,这点我不担心。”宁彩和道,“倒是颜贵妃,她竟然能知道千秋之事,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足够让我刮目相看。”扯了扯嘴角,又加了一句,“不过也难怪。” 她能从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庶女,一步步爬上贵妃之位,成为皇宠第一人,本事自然不容小觑。 白薇道,“那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千秋大祭司到了凤阳,是一定要见夫人的,夫人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宁彩和倨傲道,“他还欠我一个人情,我还打算让他这次还呢,怎么能不见。” 白薇白蕤对视一眼,疑惑道,“夫人的意思是?” 宁彩和冷笑道,“我手里的金疙瘩,人人都想来抢。神武营也好,颜贵妃也罢,真当我宁彩和会怕?我倒要看看,是他们棋高一着,还是我胜人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