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守 车 昏昏沉沉的白雪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服。可是,压在脚下的棉裤怎么也拽不动,原来棉裤腿被冰水冻到墙上了。黑姑娘过来和她一块拽,也拽不下来。 白雪“方姐呢?” 黑姑娘“上队里找队长请假去了” 最后,黑姑娘只好找来砍柴的斧头,才算把白雪的裤腿从后墙的冰面上砍下来。可是,硬帮帮的,冻到一块的裤脚,根本伸不进腿去。没裤子可穿,白雪急的泪水禁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方华从队上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朱丹彤远远地看见她,赶了过来。方华急忙钻进屋里。 看见白雪和黑姑娘正坐在炕上抱头痛哭,黑姑娘乌气麻黑的脸上哭得泪痕纵横。 “给假了?”白雪强忍着满腔的悲痛问道。 方华“没有。队长不在,让明天去……” “找书记去。妈妈手术了,燕姐要见不到妈妈了……”说着白雪抱住方华又哭了起来。 “明天就走,给不给假都走,一定的。” 方华坚决地说,泪水也从脸蛋上滚了下来。 朱丹彤敲女寝的房门,没人给开。屋里哭声一片。 院子里,女人坐在日阳儿下唠嗑。 “可怜见儿的,你就给他吃一口吧。”江灿兰心软地为方翠花怀中不住哽咽、哭闹的四牤求情说。 “都多大了,还想吃。”方翠花没好气地说。 江灿兰“还是多吃点好啊。我家的大小子都要上学念书了,在外面玩够了,跑回家来,还要趴我怀里吃几口。长大了倒是比别的孩子体格都壮实啊!再给他吃几天吧,别让他象个没娘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咿咿了。” 方翠花“谁不让他吃了?吃吧,小祖宗,给你吃!” 孩子望着翠花干瘪的□□,泪水还是一对一双地掉下来。 江灿兰“你抹辣椒了?” 方翠花“不怕辣,就吃。” 不晴天“真够狠的了。” 方翠花“谁可怜我?整天喝面糊涂,稀汤跑尿的,喝的哪儿都膀,就是没有奶水,烦死人了。” 江灿兰“腿还没消肿吗?” 方翠花“还那样。” 江灿兰“你应该找大夫看看。” 方翠花“架啥看?看也白看,没钱治,更难受,活够了。” 江灿兰“别急,都这样,慢慢儿就好了。” 方翠花“一开怀就收不住了,看你多好,就两个。” 江灿兰“要是我那个活到现在,也少不了。唉,咱们女人都是个遭罪的命。” “看,朱队长来了,准保又是上你嫂子家去。你嫂子的命多好,有病队长帮着治,跑前跑后,有人疼。” 江灿兰羡慕地说“别看他长得挺瘆人的,嘴又损,损起人来就跟损自家儿女似的。没想到,他的心里也有块软乎肉啊。” “他们是老同学,听说,过去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就挺对劲儿的。” 江灿兰“不会吧,他跟方叔也挺不错的。” 方翠花“他是相中我哥家的小华了,老来打我嫂子的溜须,要小华给他做儿媳妇。” 不晴天“不是一般炮啊,有眼光,不愧是队长。” “四牤啊,大马猴来了。大马猴专爱吃哭巴精的小手指头,你可别哭了。“江灿兰一边急忙去捂四牤的嘴,一边又向队长求情“大马猴啊,我们四牤不哭了,你可别过来呀。” 朱队长一听就知道又是有孩子闹,要他过来吓唬他们住嘴。队长最听不得孩子哭老婆叫,吓唬小孩子又最拿手。所以,一接到信号,马上就瞪起眼珠子,竖起脸上所有的须毛,呲牙咧嘴,凶煞神般地扑了过来。 四牤很快就没了声音。可是,队长意犹未尽,又挨个朝孩子的妈妈们挤眉弄眼,大作鬼脸。这个满脸连毛胡子的大老爷们儿,本来就让女人心里打怵。一看他翻白了的眼珠子,满嘴的大金牙,噹啷多老长的大舌头,就更没魂儿了。年轻的小媳妇们吱哇乱叫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抱起孩子就往家躲。 江灿兰故作镇定地骂道:“别没大没小的……戴大牌子还不老实。” 不一会儿,妇女们就跑得一个都不见了。朱队长愉快地搓着手,悄悄地转向柳秋月家。 江灿兰领着她的两个儿子在纵横阡陌的田野上寻找遗落的果实,一字散兵线般向岗上推进。孩子们嚼着干枯的玉米秸,听着山那边隐约传来的火车的汽笛声。 田地里除了在寒风中抖动的纤细的玉米秸和枯草,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江灿兰并不甘心,又领着孩子向岗后走去,希望到人迹罕至的角落里碰碰运气,有所收获。 夕阳西下,江灿兰揹着沉甸甸的袋子,向停在山间小站的一列货车跑去。两个男孩早已爬到高高的车箱上,回过头来,望着妈妈。 手执红绿旗的押运员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叫了下来。 母子三人满脸的沮丧。 “车箱这么高,你们跳下去,还想不想上来了?那时候,你们就是哭天抹泪也没人来救你们了。”押运员生气地说。说罢,便把脑袋冲守车那面歪了一下。 母子三人欢天喜地奔向守车。 坐在守车里的方华,看见表姐和孩子们满身寒气地跑进来,忙站起说“姐,你们捡地来了?” 江灿兰“猪没喂的了,人也要扎脖了,不捡点地咋整。你怎么才回来呢?” 方华“不给假,我妈现在怎么样?” 江灿兰“没大事,手术挺管用。不用着急,就是总想你。” 方华“跑这么远,够累的了,快坐吧。” 江灿兰“不累。” 货车驶出小站。押运员走进来,放下手旗。点燃他的木斯斗克,吸了几口,就慢条斯理地跟孩子们聊起来“家是哪儿的呀?” “牤牛河的。” 江灿兰的大小子燕子臣回答道。 押运员“今个这趟车牤牛河不站。” “不站,我们就蹦下去。”押运员没有难住孩子。 押运员“可别蹦。跑这么远,好不容易捡点地,回去还得养活大肥猪呢。不过,杀大肥猪的时候,可别忘了找我去吃血肠啊。” “忘不了,我妈早就说了,今年过年杀猪,一定要像我姥姥那样做一大锅好吃的杀猪菜,把邻居们都请来吃一顿。到时候我和哥哥一块来找你,你可得说话算数。”燕子臣的弟弟燕子君也开了口,他和哥哥一样敢说话。 押运员又吸了两口烟说“不好意思去呀。现在,地里长草不长粮,養个猪也不容易呀。” 燕子君“没事,你一定得去。要不是你的心眼好,怕是今个天黑我们也到不了家呀。妈,你说呢?” 江灿兰望着两个不惧生的孩子苦笑着,她一直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里,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车过小站。车箱在道岔子上一阵摇晃,江灿兰急忙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 方华“姐,你怎么了,晕车?” 愁眉苦脸的江灿兰紧咬牙关,额头全是冷汗。车轮碾过铁轨接头的每一次颤抖,都让她难以忍受。 押运员“体格不错呀,怎么坐个车都不行?恐怕你这輩子是干不了我的这个差事了。跑一天了,准是饿的。我这有干粮,有水。你吃点就好了。” 江灿兰摇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肯吱声。她怕一张嘴,一直顶在嗓子眼里的心肝肺马上就会一股脑地蹦了出来。 方华轻轻地拍拍江灿兰的后背。 “别。”江灿兰刚一张嘴,就急忙用手把它捂住。可是,嘴巴再也捂不住了。她马上就站起来朝后车门跑去,趴到车门的横链子上,张开大嘴,又呕又吐,呕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