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调整了一下情绪,拿脏兮兮的手掌抹了抹眼角,低着头。火光照在他蓬乱麻白的头发上,有着别样的凄凉感。驿站外安静了下来,没有了长毛怪的怪笑声,没有了狼群的呜咽声,没有了打斗声,好像连风声都小了。
杀手也感到了老者的悲凉,竟然有些不忍,自己这个心如铁石的嗜血怪怎么会心软呢?杀手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老者瘸着腿在风雪里爬滚着接应他,也许是返程的路上挡在了自己前面,也许这几十年来自己从未跟除了老者外的第三个人说过那么多话,让他感受到生活除了杀人拿钱,与人交流也是另一种不错的体验……
“要不你休息一会,我盯着。”难得这次杀手主动开口。
老者抬眼看了看杀手,没有言语。刚刚风雪里经历的一切和驿站内激烈的对话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这阵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好了,可以暂时不杀你。”杀手接着说。
老者把头扭向一边,对他而言,此时杀与不杀好像已没啥区别。唯一的牵挂就是女儿,可她出发的头一个晚上就遇见了风雪天气,一路还有长毛怪、沙漠狼和更多的未知风险在等着她,生死未卜。她能顺利到达狸族吗?这个自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南国,没离开过寄宿学校,没离开过父母,甚至无任何生存常识的十四岁的孩子,能独自面对北塞这恶劣的危机四伏的环境吗?老者心里没底,若她不幸,自己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者的思绪再一次被杀手打断:“我想了想你说的话,有些道理。”杀手扔了一块大的沙棘木到火堆里,溅起一团火星直奔老者的眼睛,最后在眉间炸开,烫得他一哆嗦。
看来不说话,杀手会一直烦他,老者学着方才杀手的口吻幽幽地开口了:“我说了那么多话,你说的是哪句?”
得到回应,杀手明显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向老者这边倾了倾:“拿你的头回去领赏,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又是关于自己的人头,老者丧气极了,再一次扭过头,将双手交叉平放在拱起的膝盖上,再将下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不理他。
杀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说的对,杀了你之后,南国虫草业最大的劲敌已经没有了,留着我确实让他睡不着觉。你说说,如果换成你是孙正义,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老者抬起头,朝火堆里吐了一口浓痰以示不屑。
“你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除了我。你们这帮商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没一个好东西。”杀手也学着老者的样子啐了一口,火堆里发出刺啦一声,灰烬腾空而起。
杀手的话彻底激怒了老者,他猛地抬头,蹬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杀手,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不要拿我跟这个畜生做对比!他连畜生都不如!是魔鬼!他草菅人命,他不择手段!你去南国打听打听,这么些年了,那些外姓族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还有,当年吊死在县城门楼子上的上访农夫,是如何一步步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老者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杀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老者会突然如此激动。他眼神闪烁着躲避老者的逼视,转身四处找酒壶,可酒已经全喝完了,一滴也不剩。
“妈的!”杀手将酒壶摔向墙壁,酒壶碰到墙壁发出了叮咣的一声巨响,又弹向地面,蹦跶了两下才安静下来。
关于南国孙氏,杀手有所了解。关于老者说的吊死在县城门楼子上的上访农夫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农夫家那刚满八岁,喜欢吃糖人的儿子,还是他亲手送上路的,他又怎能不知呢。
老者并没有想就这样放过杀手,继续步步紧逼道:“你一定知道!你知道孙正义那帮人是什么人,多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可你依然帮他们杀人,打着杀手职业的幌子,自欺欺人!什么刀不能抗拒持刀者,狗屁!你这是助纣为虐!将来等你死后,跟孙正义一样,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老者的话像刚刚从窗框上撬下来的锈迹斑斑的钉子一样,一颗颗钉进杀手的心脏里。
“你冷血!连师傅都杀!你才是跟孙正义是一类人!现在,孙正义却要反过来杀了你,你活该!在他看来,你这把刀已经没有价值了,就像刚刚被吐进火堆里的浓痰一样,不仅没价值,还恶心、卡嗓子!”老者说着又朝火堆里唾了一口。
杀手突然腾起,手起刀落。老者觉着头皮一凉,额头一热,一滴鲜血顺着眉头流了下来,挂在了左眼皮上,凝住了。
空气陷入寂静。
老者怔在当场,一绺头发随之飘落下来,跌进面前的火堆里,瞬间化成灰烬。一股皮毛烧焦后的臭味铺散开来。
没死,真的没死。
老者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头发贴着头皮不翼而飞了,擦破的头皮只渗出了一点血便止住不流了。他扭头看向杀手,只见杀手稳稳坐在炉火旁,刀已经收进了袖筒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果然是把快刀!爱我吧25xs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