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骑士这次牵着手走过石板路时,身旁终于没有了士兵的跟随。 临近七月杏果都结出来了,碧绿的叶片被风一吹便窸窸窣窣地飘落下来,铺得地面与长椅都碎绿斑驳,卫良将漆木长椅清理出块干净的地儿,随后便拉着海杏坐到树底下。 卫良拿手去替她梳理头发,那些云发别到她白嫩的耳后,露出比花还温柔的脸颊:“断干净了?” 俩人都察觉到那些人不再监视他们,所有监视的人员都被撤离,梅北真也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嗯。” “怎么,舍不得啊。”男子挑挑眉。 “没了个金龟婿,你得让我冷静冷静。”话语虽是玩笑,但她似乎也不觉得好笑,只是平和地垂着清澈的眼。 梅北真的离开她是开心的,既没有遗憾也没有不舍,海杏感激他并且由衷祝愿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呵。”卫良嘴都撅到天上去了,就拿鼻子哼气。 “吃醋了?”海杏抬眸瞅他,风带着碎叶稍微刮了她的眼,以至于她褐瞳轻轻眯起,有种迷离性感的味道。 “吃了一年多醋了,还不赶快哄我?” 这话是实打实的,自打去年初春魏海杏和梅北真开始交往后,为了顾虑梅北真感受,海杏刻意和包括青梅竹马的卫良在内所有男性保持着近乎疏远的距离。 海杏笑了下:“怎么哄呀?” 卫良没吱声,拿手指点了点自个脸颊。 “不亲。”公主表示拒绝。 卫良又气又委屈,瘪着嘴巴瞪海杏。 “……等你出院后,我们搬出去住吧。”没再看他,海杏抿着嘴低声说。 “你这个哄法也太……” “没哄你,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开始找房子。”海杏自然而然地把手交到卫良手里,两人掌心相叠,彼此的热度都传递到心坎里。 卫良心脏被她狠狠地击了下,他攥着海杏手紧紧地抱住她。 这就是他的全部了。 “不是你不喜欢我了,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梅北真轻声念叨着,他倚靠在别馆车库的门前,静静地看里面堆积如山的宝物。 那里面有举世罕见的宝石,有拍卖品级的古董,有宫廷王室的首饰,每一样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礼物,是他认为最好的东西。 其中梅北真最宝贝的是几个纸袋里装的衣裙,那是海杏被他硬逼着去试衣间试穿过的,那些丝绸和蕾丝曾经和海杏柔美的肌肤紧紧贴合过,他无数个夜晚抱着这些衣服入睡。 梅北真都看了好几天了,看够了便缄默着站起身来,满满走到角落里,提起早就备好在那里的最后一个汽油箱。 他拧开盖子,将那些透明呛鼻的液体倾倒下来,锦缎和礼盒间早就被这些可燃物给浇满浸透,只差最后一道延伸到室外的引线。 梅北真很平静,铁皮桶装的汽油咕噜咕噜地转眼间倒干净,油水画在地上是条歪曲但始终延续的丝带,而他迈步走出仓库房门。 打火机被啪地一声点燃,将整张鉴定报告焚烧起来,梅北真松开手,白纸携着火落到汽油上,被瞬间高升的火苗燃烧殆尽。 火焰就这样忽地一下,以迅猛的速度沿着汽油导线钻进车库中,带着热浪和轻微的爆破声,卷上他所有关于海杏的回忆。 一切都变成橙色与红色。 大火无情。 梅宅的这座别馆不消多久便被漫天大火吞噬,在红玫瑰艳烈的香味中熊熊燃烧,金橙交织的火焰自地面升起,卷着热浪与浓烟直冲云霄。 火是无声的,但风的流动有声,每一样心意被烧灼时也会有碎裂的声音,就仿佛昂贵的布帛与香料在嘶哑地发出最后的尖叫。 摇晃的火映亮整片青蓝的天,到处都染着金红,他的侧脸和发丝也被映亮。 梅北真面无表情地望着火光中的别馆,眼泪忽地就流下来,不声不响,就这样安静地落泪。 那是一段起于红的记忆。 “伤者……腹……大出血……血压持续快速降低……” 梅北真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模糊不清,即使鲜有的清醒时刻他也很难听清医生之间对话,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快死了。 “运血车过不来……医院备用血被上午的患者用掉了。” “亲属呢,让亲属输血。” “赶来的只有伤者父母,都是直系亲属……” 这天雨下得很大,是这座城市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降雨,整个世界都给笼罩在雾霭里。 几条主干道的交通几乎都因降水陷入瘫痪,事发前梅北真家的司机就因此没能及时赶来接他,而血库的运血车也因此堵在半路无法抵达医院。 梅北真觉得自己这一次再合上眼可能就真的睁不开了,他颤动着眼睫去看不断注入体内的生理盐水,想恐怕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但他好想活下来。 “求求你医生,你救救我儿子,抽我的血吧…我是A型血……” 人在将死之时听觉好像会格外敏锐,梅北真隐约能听见外面妈妈的哭喊,他觉得自己也格外地困,好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睡一样。 “脉搏停止…生命体征微弱……再不输血恐怕就救不回来了,运血车还有多久能到?” “二十分钟。” “来不及了…叫伤者父母去化验。” 医生护士在忙进忙出,可梅北真只觉得所有镜头都变得很慢,他的灵魂和精神都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从体内硬拽出去。 他就是在此刻听见那个声音的。 “直系亲属不建议相互输血吧,我也是A型血,抽我的吧,救人要紧。” 那大概就是神的声音吧。 整栋烈火烧撩的楼宇远远看去就好像大朵的红玫瑰,还带着被烤灼过的馥郁幽香。 这座美丽别馆里的一切就在红焰之中化作灰烬,房屋在热流中坍塌着,梅北真静默地站在那里,眼泪不是为了哭,而是机械地流出。 直到两天后雨水将它扑灭前,没人上前阻止梅北真。 那些热情与执着,温柔与偏激,爱与恨都死而不再生,一切随着火与水回到原点。 起于红,终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