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瑜离开林府已是傍晚时分,天边云霞,湖面红日,倒映出整个京城的景致,街道人流如织,店铺林立,按照往年惯例,都会在店门前挂上一盏红灯笼,而街边摊案上更摆满花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上元节又是元宵节,吃汤圆,猜灯谜,放鞭炮,耍狮子等等,年年如此热闹。 往年妙瑜喜欢看街上舞狮子,师傅躲在狮头底下,矫健游/行,狮头栩栩如生,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威风极了。 车帘外的人声如此热闹,而车厢内十分安静,妙瑜轻靠在车壁上,微闭起眼,仿佛眼前又是一片大红,林绍棠穿着新郎官的大红衣裳,跟她说道:“喝了这杯合卺酒,咱们便是一辈子的夫妻。” 谁知转眼间将她拱手卖人,露出商人势利的嘴脸来。 回想起适才离开林府的情景,他们二人立在一起又俊又俏,天生登对,着实羡煞旁人,临走前春桃还拉着她的手,叹叹气道:“妹妹就这样走了,我心里是十万个不舍,眼下天色尚早,好玩的事物还多着呢,妹妹就舍得这样丢下姐姐了?” 妙瑜微笑道:“姐姐有林大哥陪着,我就不做打扰了。”一语委婉回绝,之后又答应不久还会来访,春桃这才放人了。 只是临走前林绍棠看着她的眼神,仍让妙瑜浑身不自在,仿佛看她如货物一般,简直寒毛竖立,不禁深思起来。 妙瑜她并不知道的是,这一世林绍棠却不再是前世的那个负心汉,但第一眼见到妙瑜时,心底生出一份熟悉,又莫名而来的一份神伤。 虽是奇怪,但他生性风流,就算早早娶了妻,骨子里还留着些柔情,当下只以为又是自己的风流在作怪了,便转而搂住娇妻的腰间,指间轻轻摩挲,低头嗅着她鬓发间的香气。 他拥着娇妻的时候,脑海中却浮现出适才妙瑜刚惜别时的景象,天色发昏,她出落得犹如一朵风流的桃花,他心口倏地砰砰直撞,空愣的脑子猛地窜出一场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热闹画面,而模模糊糊间似有美人远立。 他忽然的怅然若失。 “怎么愣着了?”春桃轻摇他手臂,眼中透出一股不满。 林绍棠掐掐她下巴,又低头和她轻碰了下鼻尖,笑吟吟道:“在想晚上咱们该干些什么?” 这话说得暧昧了,春桃脸上薄红,嗔他一眼,“天还没落黑呢,净想着这些事,羞不羞!” 林绍棠只是望着她笑,又暗暗盘算自己的计划。 这次匆忙回京,倒不是真急着与妻儿见面,主要是为了南边的生意,一路用钱打点下来,各级官员都好说话,只是京里的这位不得不小心伺候,用钱已经打发不了,得摸准他喜好才行。 刚才见妙瑜的第一面,虽是被惊艳到了,但见着她容貌娇美,清水芙蓉,可谓一张白纸,不正是送上门的最合适人选? 林绍棠拥着春桃回屋整衣,春桃一边解他身上的紫羊绒鹤氅,一边跟他闲聊,瞧着他不时发怔,回话也漫不经心的,让春桃瞧着气在心头,忽然低头掩面,啜泣不已。 “是怎么了?”林绍棠说话温柔。 他生得温文尔雅,看人时仿佛含情脉脉,当初春桃便是被他这模样儿弄痴了,死活要嫁给他,眼下却想起刚才他看妙瑜时的眼神,一阵钻心的疼,心想来丈夫刚回家,她这个做妻子的尚未打点妥当,倒教一个狐媚子来横插一脚,心里怎能不置气。 一时间春桃不回话只顾着哭,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双眼红肿,哽咽道:“你若是看上了她,直说便是,我做主给你俩搭上姻缘,反正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只生了珞姐儿,没落一个男仔,是我对不起你。” 林绍棠将她搂在怀里,“你是我的宝贝儿,怎么会舍得了你。” 春桃将他推开,“还在这儿跟我说假话呢,刚才你在正厅是用哪种眼神看她的,我看得清楚,你确实从不曾这样对我。” 见妻子捻酸捻得厉害,林绍棠先压下心头事,好生将春桃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又一口一声乖囡囡地喊着,似乎把她当成了孩子哄着。 偏偏春桃对这招受用。 半晌后她才慢慢止住了泪,仍是红唇嘟翘,眉梢上压着怨气,叫人瞧着不舍又心软,林绍棠就轻刮她的脸颊,“知道这次我为何提早进京?” 春桃哼道:“我哪知道?” 林绍棠道:“南边的事都已打点妥当,还剩下京里这位主儿,只要他肯开口,这次这笔生意肯定跑不了。我得想法子讨他开心,金银财宝他肯定不稀罕,咱们便送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过去,保证让他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又微笑的说,“现成的就摆在眼前,若不趁机利用,岂不可惜。” 细看他神情并无一丝蹊跷,春桃心下方落下一块大石头,只是面上故作矫情,“容貌再好,也是一副愚钝性子,到时若说错话,惹得高大人生气怎么办?” 瞧她气哼哼的样子,又泛起醋意来了,林绍棠笑着捏捏她的下巴,触感柔软极好,不觉摩挲起来,笑道:“高大人要的就是个玩物,管脑子做什么?咱们若真送过去一个脑子灵活的,难免惹起其他心思,最后迁怒于我们,岂不是自咬尾巴?眼下没别的人选,你先替我把把关,把她底细摸清楚了。” 他都这样说了,春桃还能有什么法子拒绝?以夫为天,他想要什么她便给什么,就在他膝上点了头。 林绍棠素来放心她,见状更是喜不自禁,将她抱上膝头,搂在一块咂咂亲嘴。 …… 却说街心处,马车正行到一半突然剧烈摇晃,妙瑜猛地睁眼,掀帘一看,人群中有锦衣卫的身影。 正听车夫压低声道:“上头有令,严查京城各家商铺,凡抓到走私商户都扣押起来,竟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事情闹得不小,前头是过不去了,还得麻烦小姐辛苦一趟自己过去了。” 妙瑜点点头微笑道:“一路上也麻烦您了。”心下暗暗思量起来。 京城无人不知北镇抚司的大名,关过三朝元老,皇亲国戚,直接听任于皇上,用刑手段极为残酷。 一种叫弹琵琶的刑罚最是厉害,将罪犯上衣撩开,露出肋骨,用锋利的尖刀在肋骨上来回弹拨,力道极大,既疼又痒,可谓“百骨尽脱,汗下如水,生不如死。” 前世董父死后肌骨遍布青紫,用的就是这种刑罚,说胡闵没有公报私仇,她绝不信。 想起董父死前遭受的痛苦,妙瑜心里剧痛,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心底疑团一下子解开。 林绍棠提早回京,哪里是为情迷,分明是碰上京中查抄走私货物,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贿赂高冲以行生意上的方便。 他跟春桃挽留自己,根本用心不纯。 分明是想将她作为讨好高冲的礼物! 那她答应他们改明儿过来做客,答应得正好啊! 随后妙瑜下车来给了马夫一点跑腿的车费,又往僻静路上走,一盏茶到自家后门,还没推开门倒是先开了,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 杨蛮似乎正要出门,未料到与她面对面撞见,也怔了一下立在原地,昏黄余晖落在他的脸庞上,眉眼愈发深邃。 他见妙瑜刚从外边回来,有片刻诧异,但出于客套或礼貌,妙瑜正听他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这还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跟他见面,听他语气客客套套的,仍是印象里的寡言少语,教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妙瑜不免想起私下里曾偷偷见他刻的木雕,只刻好上半边脸,却已是明眸皓齿,足见他心上人是个美人坯子。 不知他这样的寡淡性子,心里会藏着什么人? 一时间妙瑜有些难过,不止是为自己。 前世父亲入狱后不久他便离开董家,不知去向,当时妙瑜因断臂一事沉湎伤痛,对他情意淡薄,但也会从下人那里打听。 后来被董妙如看到了,冷笑道:“你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脸面问起他来?你,你可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说着眼睛都红起来,但很快掩饰过去,冷冷丢下一句,“他已经走了,再也不要你这个残废!”说罢拂袖离去。 这句话给妙瑜很大的打击。 想起杨蛮对她和整个董家都毫无留恋,心头的苦涩又泛起来,就也对他客气道:“已经好很多,劳您挂记了。” 她不止语气冷淡,连眼神也没从前的光彩亮人,杨蛮有些发怔就看着她。 妙瑜不由微微偏开脸。 杨蛮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二人除了客套没别的话可说,便匆匆别过。 回去路上,妙瑜却不禁白天伴在他身畔的女孩。 圆圆的脸儿,下巴却尖尖,眼睛又大又亮,望着人时一片水汪汪的情意,试问又有哪个少年不心醉? 天色如此晚了,外面越发热闹,杨蛮急匆匆出门是要赴这女孩的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