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杨蛮和这女孩走了,妙瑜才走出茶馆,又去药铺附近的巷子口找了一个孩童,给了点零食吃,又遣他进药铺买一味药。 药铺附近有一件首饰店,一顶轿子缓缓落在店门前,丫鬟打起帘子,走出来一位丰腴的妇人,之后丫鬟儿伴着她进去了。 那妇人生得丰腴又不显臃肿,她外罩银鼠皮袄御风,底下露出蓝缎马面裙,和丫鬟闲聊时耳垂上的坠子轻轻摇曳,很是美丽风情。 却让人看着莫名熟悉。 妙瑜在巷子口等时不小心扫见她,微微拧了一下眉尖,亦是越发面熟,这时男孩出来了,她无暇多想就要回府,忽而人群攒动,喧闹不止,周围人群纷纷退后去,把街心腾出来。 妙瑜抬眼望去,便见到一对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骑过来,身板儿正正挺挺,个个仿若上天雕刻,眉目英俊冷硬。 自打他们出现就十分抢眼,不止是太过英俊,眼神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戾气。 领头的人叫周焕武,在北镇抚司当第三把手,人称五爷,大名威风凛凛,今日轮到他上街巡游,百姓骚动不已,他眼儿往人群一瞥便如利刃般直探人心尖,把所有秘密都挖出来了。 人群中有低低的嗬声,“比大官还威风!” 周焕武利目一扫,又立马没了嘀咕声。 锦衣卫后头还跟着一队步行的番子手,属五城兵马司,像上元节这样热闹的节日,每年都会派兵来巡查,今年不知怎么回事,锦衣卫管起这等闲活儿。 妙瑜站在人群后头,地儿离爪牙们远,又有窃窃的议论。 “你瞧那个走最前头的,看样子威风,却不是最厉害的。”有个蓝袍儒巾的儒生低声议论,“锦衣卫指挥使才是真厉害,堂堂正三品大官,上至殿阁大学士,下至皇亲国戚,都忌惮他。” “此人是谁?”问他的这人一副外地口音,穿着质朴,可见是从民风质朴之地赶到京城赴考,读书不闻窗外事,连这些都不知情,也难怪友人详尽告诉了。 “姓褚名升,大名鼎鼎的姓名,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说着不免摇头叹气,声音也渐渐低了,“皇上除胡阁老外就最器重他,前阁老李延寿还是他师父,没想到最后养了一头白眼狼,白白地丢了性命。” “听你说起褚升这个名字,倒是与那猪狗鸡羊的统称有谐音。” “哪里敢这么叫,除胡阁老外,他就是京城顶一号权臣,大伙儿敢这么叫他?当着他的面,都得要尊称他一声二……” 他俩在角落里说些大不敬的话,也没让一群阴冷的锦衣卫发现,等巡察走远了,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在锦衣卫看不见的地方,竟有老妇往地上啐了一口,嫌恶之情可见一斑。 不光是京城,无论在哪,只要提及锦衣卫这三个字,便会惹来不少憎厌。 锦衣卫是皇帝专门的特务,缉拿逮捕、毒打逼供无所不用。打死了奸官,百姓额手称庆也就算了,偏偏其中大半都是清流廉臣,这些人为民造福,两袖清风,却教锦衣卫抓进了诏狱,严刑酷打,最后只剩一口气出来,怎能不激起民愤。 但百姓素来低贱,哪有说话的份儿? 如今皇帝昏聩,胡氏党羽遍布朝野,锦衣卫听上去是专为皇帝办事,其实还不是和胡党狼狈为奸,共谋反事。 只是皇上眼盖上蒙了黑布,连自个头顶一片日头也看不见了。 人群散开,也没了锦衣卫的身影。 地上躺着一只荷包,还没有看见,妙瑜捡起来了,回想起刚才一幕,立马回神往人群中一掠,正见一位眼熟的妇人要进轿内,忙上前喊住,“夫人,您且慢着,有东西落下了。” 李春桃被这声喊住停步,和丫鬟一齐回头,一个无比娇柔的少女正俏立在眼前。 这少女虽是素衣清淡打扮,一双黛眉,杏眸如春,粉面桃腮,可谓人间难得的殊色。李春桃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美人姐儿,自诩甚高,却见了这位才觉惭愧,暗暗不服气。 妙瑜双手捧上锦蓝流苏荷包,“夫人您看仔细了,这可是您落下的?” 丫鬟先拿过来细瞧着,又一摸腰间讶然了声,脸一下子红起来,李春桃见状便明了,当下便笑道:“是我的没错,多谢姑娘你了。” “不多用谢,举手之劳而已。”妙瑜交换了东西,没有再拖延下去,没说两三句便告辞了。 李春桃却仍立在原地,丫鬟在一旁小声嘀咕,“就这样走了?”还以为会索要一些财物呢。 李春桃看她一眼,丫鬟立马低头不吱声了。 主仆二人也没有在原地逗留许久,丫鬟打起帘子,李春桃入轿坐了进去,很快回家去了。 只是中途上又出了岔子。 他们一行人正赶上锦衣卫在前头抓人,是个走私贩盐的商贩子,正在小巷子里偷摸摸交易,冷不防锦衣卫撞来了,二话不说就抓起人来。 商贩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心生逃意,一路上跌跌撞撞跑到闹市,又生出不少事端。春桃的轿子就被他逃跑时撞了一撞,紧接着锦衣卫又从后面追上来,轿夫纷纷躲避不及,丫鬟也逃出去了。 春桃孤立无援,被撞得东倒西歪,身子立马往车帘外栽下去,不禁一声禁呼闭上眼来。 却这时一双手臂横伸而来,将她稳稳地扶住了,又关切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春桃心口猛撞,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却是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由愣了一下,“是你?”正是刚才一面之缘的少女。 说着猛地察觉看到周围聚着不少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春桃柳眉一拧要发作起来,又忍下微笑道:“刚才多谢你了。” 若不是她,自己怕真会成了今日最大的笑话。 这样一想,春桃减少了起初的偏见,由感激渐转而生出几分欢喜来,又朝妙瑜笑道:“若不是你,我真不知该如何解围,实在是谢谢你了。也怪我刚才糊涂,一时忘了妹妹你姓什么,咱们既有这般的缘分,总要问问互相的姓氏。” 说着丫鬟便带着轿夫来了,忙嘘寒问暖,生怕她因刚才的事发火气。 春桃忙打住这些,又握住妙瑜的手,笑盈盈道:“看着总是我比你几岁,这才自称了姐姐。既然我做了姐姐,便先该告诉你底细。我姓李,名儿春桃,往后你可叫我姐姐就是了,家就在附近,妹妹若不嫌弃,可随我去做客一番,也好换身衣裳。” 妙瑜本是要回家的,但经了春桃一番提醒,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脏了一块,想来是刚才人群涌动,摩肩接踵,不小心把自己蹭脏了。 当下春桃又如此好客,便也不再拘着,就先答应了。 春桃脸上一喜,忙带妙瑜回家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脚程就到自家门口,朱门深宅,牌匾上写着林府二字,妙瑜心思微动,想来世上不会这般巧,便没在春桃面前表露什么。 接着又被带进府中,见的是亭台楼阁,飞檐粉墙,一路走来分花拂柳,满面香气,到屋中丫鬟摆上精致的云片糕和瓜果。 眼下正值晌午,春桃又吩咐下人布菜,热情款待,妙瑜想走也走不成了,又见丫鬟到春桃跟前低语,没说几句,就见春桃喜上眉梢,低声暗呼,“当真来了?” 丫鬟笑道:“千真万确的事哪能说假!” 说得春桃喜不自禁,连忙起身往外走,中途又顾及席上还有一个妙瑜,便忙打住折回身来。这时再见妙瑜一张粉面,娇娇俏俏,正是一朵娇花初绽的年纪,自己府上从却不存这样姿色的丫鬟,如今看她又是别一番态度。 妙瑜心思细腻,岂会看不出来,猜到她的丈夫将回来,自己总归是一个外人不好再打扰,便起身要走了。 春桃就将她送到门口,路上还拉着她手恋恋不舍道:“妹妹啊,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下回若得了空,告诉姐姐一声,也好让姐姐先在府上布置一番,好好地迎你过来。” 这话却是十足的客套话了,妙瑜也不当真,淡笑道:“这样岂不是打扰姐姐了,咱们既有缘分,该见面时自然会见面。” 这话进了春桃耳朵里,却觉得她好散不好聚,性子有几分冷淡凉薄,也就不再勉强了。 又送妙瑜到门外,就见她的丈夫早早回来了,眼下正走来和管事说话,身穿袭紫羊绒鹤氅,脚步从容潇洒,一眼望去便见是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察觉前方的动静,下意识抬眼望去,正和妙瑜四目相对。 男人生得一双好看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含情流波,竟是比女人还俊俏。 妙瑜一见到他,却是五脏六腑都纠结起来,心头一通火起,倏地止步。 这男人!可不就是她前世卖妻求荣的冤家! 春桃见她停下来,不禁跟着停步扭头看她。 妙瑜这时再见春桃这张面容,竟是眼前心下皆惶惶然,恍惚想起前世跟林绍棠的新婚之夜,高冲抱着她又亲又啃。 她怒而挣扎,却遭了他一计耳光,头晕目眩,他笑得阴冷冷,“你还当林绍棠有多疼你,天底下最可怜的傻瓜呀,他早在京城娶妻生子,大名儿□□桃,右乳上长了一颗细圆的红痣,她跟我说过,林绍棠最爱吻她那儿。” 他接下来的话最摧人心肝,“若不是这妇人,林绍棠也不想出把你进献给我。瞧你哭得泪人似的,被他俩耍得团团转,真是可怜哪。” 当时他说完这些话,妙瑜立马想起了一回事。 订下亲事后不久,有一位妇人登门来声称是他的表姐,妙瑜见她年纪轻轻,体态丰腴,眉梢勾人,一双凤眼时不时扫来,暗含打探,有种不良的风情,难免想起勾栏卖笑的香粉佳人,而她的眼神不带半分慈爱,令妙瑜十分不舒服,但想着毕竟是他的表姐,撇下杂念,好心款待。 这位妇人拉着她的手细细交谈,又说起林绍棠的身世,流下几滴泪,声泪俱下地讲起他从小父母双亡,若不是她家倾心相待,他就不会有这天。 后来林绍棠来找她,正和这位妇人撞个正着,神情猛地一僵。她糊涂看了一眼,没察觉什么毛病,倒是妇人含笑迎上去,“坏小子,成亲了怎么也不告诉表姐一声。” 林绍棠微微一笑,声音不觉沙哑几分,“还不是怕您和表姐夫有意见。” 哪有这么年轻风骚的表姐? 当时她该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暧昧,实在她太傻,前世没恍悟过来,这一世仍旧没认出来,直到这一刻遇见了林绍棠才猛然恍悟。 妙瑜心下冷冷一笑。 怪不得她俩有这样的缘分。 同时的,林绍棠也正在注视妙瑜。见到一个美人儿,谁心里能不心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