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桃花谢了一地,秋岚从后院抱来晒干净的衣服回来,又去妙瑜的屋里,路上听闻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回首一望,尽是簌簌掉了地的落叶残花。 天低云暗,今儿天气不甚好,隐隐有降雨的趋势。怕路上就起了雨,秋岚不作多想,便抱着衣服急匆匆回去了。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有道人影从树下走出来,也往秋岚踏过的路子去了。 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偷偷潜入董家,已对这块地方了若指掌,身形快如一阵风,也比秋岚早了片刻脚程。 等秋岚敲响屋门,一时半会还没有动静,不禁又敲了几下,恍惚屋内有呜呜咽咽之声,瞬息间又没了踪影。 秋岚又再敲了三遍,仍没有回应,疑心妙瑜伏在榻上睡去,想轻悄悄进去把衣服放了,刚推开门来,屋内顿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她吓得连忙踏进去,“小姐您可还好?”见到屋内场景,有时一阵愕然。 只见屋内妙瑜将桌上的茶壶杯盏都拂到地上,水渍泼洒一地,沾湿一片裙角,她干站在桌旁,粉腮苍白,双眸微怔,仿佛经历了一场混乱,脸上还带有一丝惊惶。 这更让人疑心。 见到这一幕,秋岚皱起了眉头。 小姐刚才干嘛呢? 妙瑜知道她疑心起来,心思一转,黛眉微蹙,揉了揉额角,“刚才可是你喊了我一声?” 秋岚知道是自己将她吵醒了,吐吐舌,“我不见小姐出声,以为您怎么了,反倒是我莽撞了。” 妙瑜微微一笑,温柔地安抚她,“无事,我才睡去没多久,”眸光又转投到一片狼藉的地上,“适才我醒来错将这一桌子打翻,可有吓到你?” 秋岚摇摇头,舒展眉头,上前来擦拭她裙裾上的水渍,妙瑜怕她挨近了察觉端倪,忙道:“我自己来收拾,你去忙你的。” 秋岚不疑其他,依言退下。 屋门一碰,妙瑜一口气还没松懈,这时身后响起了沉缓的步声,恍若来自地狱深处的敲打,瞬间一个激灵打下来。 妙瑜骤然回首,水烟似的眉挑了起来,脸颊染红,既惊又恼,“你还来做什么?” 原以为上回他决然离开,是断了再来的念头,哪知他还不死心! 妙瑜本就生得雾鬓云鬟,眉长眼柔,又因这一番怒意,一张脸出落得似桃如梅,明艳异常。 褚升紧搂住她,唇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与你有着五百年的情分,怎么能了?” 原来刚才褚升比秋岚早到这里,心想待会儿她要来,翻窗进了屋,不巧正与妙瑜撞个正着。 妙瑜吓了好大一跳,纠缠间抵不过他,身子往后一仰,险些磕着冷硬的桌面,褚升见了急忙去扶,一时力道又急又劲,竟全将桌面上的茶具拂落在地,于是惊动了刚来到屋外的秋岚。 妙瑜险些惊叫出声,褚升立刻抱住了人,点住她的唇,狭长双眉轻动,妙瑜从中看出了威胁的意味,这才不得已瞒住秋岚。 想起这件事,褚升轻轻捏住她的脸儿,力道不重,语气却故意压低吓她,“你别忘了,刚才为救你,我宁愿自折了手腕。这份恩情虽小,你也不能转眼就忘了。” 妙瑜一双水眸里染满怒气,当下恼道:“我宁愿摔倒,也不用你来救。” 他眼巴巴过来瞧她,她却是不屑一顾,褚升故意冷冷说道,“那好,我这就走。”说罢松手欲离去,俊美的脸庞染着怒气,似乎就要这样不管不顾走出去。 妙瑜哪里容他如此招摇,又一想到风声传到父亲耳里,一瞬间犹如提到冷水盆内。 “徐怀英!” 褚升步伐并未停留,似乎真要一去不复返,此时步声在身后急促,他勾了勾唇角顿足回身,哪知此时妙瑜迎面正追上来,二人撞了个正着。 额角鼻尖碰了碰,一种激荡的欢愉在心底散开,褚升一时来不及回味,当场怔愣在了原地。 “你你!”妙瑜冷不防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胸口,撞得鼻子疼了,忍不住退后来揉揉几下,这时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气,竟是褚升被她撞上胸口,牵动伤口,一张俊脸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 他疼得脸色泛青,妙瑜不觉怯了一截,原先的气恼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扯到伤口了,”褚升似乎站立不住,轻握住美人儿的指尖。 妙瑜还真怕他出事,心里有些慌了,连忙扶他落座。 褚升说,“我口渴。” 妙瑜连忙倒来茶。 褚升不缓不疾喝了一口,同时斜溜了她一眼,瞧她站得不远不近,眉头皱得更紧。 “我这儿泛起疼,吃不进这茶了。” 男人嘴唇发白,俊脸蜡黄似的掉渣,妙瑜到底是个心软的性子,抿了抿唇,柔声道:“吃不进就别吃了。” 褚升心口一颤,竟想不到她这样回答,黑黑的眼珠子一转,脸色又蜡黄了几分,“哎呦呦,又开始疼了。”说着似摸到什么,摊开手心来一看几乎两眼发晕,“怎么,怎么还出血了,难道刚才真被你撞裂开口子了……”说到一半就不行了,嘘嘘的喘气发颤。 妙瑜忙扶住他的肩,“你若是撑不住了,我叫大夫来……”大不了再挨父亲一顿责罚。 褚升倏地捏住她的手。 男人手心沾着冷冷虚汗,黏腻发湿,触得妙瑜手心微颤,似收不住他骨子里的阴冷,“你到底怎么了?”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 “大夫就不用了,我疼一阵就过去了。”褚升有一阵气没一阵气说道,模样儿比刚才更可怜柔弱了。 “真不用?” 褚升微微一笑,脸上浮动痛楚,不觉揉了揉她的指尖,更觉两眼流花,心猿意马,轻轻说道:“看着你在眼前,我心上再怎么疼,也都能忍得住,可你若是对我说一句疾言厉色的话,我只觉得比挖了心脏还疼。” 他看似发疼,语气又是这般轻佻风流。 “别说这些了,”妙瑜似乎不耐听,欲起身离开,褚升顺势靠倒在她身上,望着桌边,“茶,茶,我口渴了……” 从脚底板到头顶的头发丝儿都不愿挨着,妙瑜顾忌他的伤口,“你先放了我。” 她说话轻柔,带着商量的语气。 褚升缓缓松了手。 妙瑜取了桌上的泡茶递给他,褚升瞧着她捧茶的手腕低着,“太远了,吃不到。” 妙瑜慢吞吞抵到他嘴边。 褚升沿着杯沿慢慢饮了一口,干涸的嗓子得以湿润,唇齿间弥漫开了一股淡香,细细闻来仿佛是女儿家的体香。 他一面斯文缓慢喝了半盏茶,一面把黑黑的眼睛斜瞧着她,目光似鹰狼般幽深。 妙瑜似有察觉,他又不缓不疾地收回了目光,唇角一展微笑道:“好多了。” 褚升刚吃完了茶,薄唇还沾着些许水渍,颜色如湿润后的樱桃,气色缓和许多。想来他缓过劲儿来了,脸上欲做出冷色,心肠却硬不起来。 “既然休息够了,我不该打扰你。”褚升眼神何等精明,岂会察觉不出?他慢吞吞站起来,徐徐长叹一声,“我这就走。”却是步履微晃走出了门,神情恍惚,仿佛随时倒下。 妙瑜叹口气,有些不忍心,二人接触的瞬间,男人高挺的身躯忽而一晃,顺势靠倒在她身上。 妙瑜低叫一声,“你可还好?” 褚升眨着眼儿看她,一声儿也不言语,却无端的令人怜爱。 忽而心口蓬蓬起来,仿若要绽开朵朵的花。初夏到了,花丛开得不比以前热闹,落日余晖拂动云层,仿佛洒到了她脸上,腮上滚红。 明明春天已经过去了。 妙瑜脸上飞红,却由热生静,心思渐渐明朗。 她想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他偷潜入闺房意图调情玩耍,后来又无理纠缠,她失措之下才扯动他的伤口。这点上她过意不去,但其他的事,分明是他作梗,眼下又赖在这里,算什么事? 妙瑜脑子顿时清醒了,再望一眼瘫在座椅上的褚升,他黑黑的一双眼珠子正不眨地盯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风流俊俏,眉眼间却透出一股狡猾神情。 跟她的目光撞上时,他又极好收敛起来,拧着眉尖嘴里连声叫唤,声音低低,不显得人烦,只教人心软。 她平生最恨他人欺骗。 这人比林绍棠还要恶劣好色。 妙瑜心下冷笑,极快掩饰住情绪,忽然握住他的手。 褚升愣愣望她。 妙瑜温柔的眼神在他脸上打转,仿若一股细细的风破开湖面寒冰,恍惚间心上绽开朵朵红梅。 褚升盯着她看。 妙瑜语气关切,“你不是说掌心落了血,怎么一点儿血迹都没有?”说着更紧拧了眉头,“难道你还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