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为人端正,最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何氏听到她这么说话,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几丝不悦。 自己给孙女撮合优秀的少年郎,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还拖起了后腿。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从前自己想为云彦菁和明靖珩将婚事确定下来时,刘氏那一脸的不赞成。 当时刘氏是这么说的,明家五爷性子太过跳脱,阿菁性子骄矜,两人恐非良配。 想起旧事,何氏顿时面色阴沉下来。 她本欲出言训斥一番刘氏,但想到刘氏是个极古板的人,此番她又占着理,自己若是训斥了她,只怕她会搬出许多大道理来和自己抬杠。 何氏阴沉着脸,一边的云彦菁却是难得的懂事了一回,在母亲和祖母之间和起了稀泥:“既如此,不如表哥来的时候,便叫三妹妹陪着我一起吧。” 云彦芷听到这个“三妹妹”不由得便抬起了头看向云彦菁,云彦菁不闪不躲,亦是回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丝的挑衅。 云彦芷却是一阵无语,云彦茉残害嫡母的事如今已是盖棺定论了,连下人都知道她不过是靠着服毒才能死皮赖脸的留在云府。 就算云彦菁强行将云彦茉留下了,云彦茉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可扑腾的了。 于她,只不过多了个碍眼的而已。 刘氏觉得十分不妥,正待开口,却被何氏打断了,却听得何氏道:“就这么定下了。” 云彦芷和刘氏一同去了看戏的戏楼那边,走到半路,刘氏叹了一口气,方道:“阿芷,你大姐姐做事糊涂,你莫与她计较。” 云彦芷却是一笑:“大伯母不必与我多做解释,阿芷只求大伯母一件事,求大伯母将茉姐儿看住了,莫要让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出来。” 刘氏聪慧,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她一面心下暗叹云彦芷处世周全,一面笑着点头道:“你放心,茉姐儿的请安是一早就免了的,瓜田李下,她没什么机会接近棠哥儿和弟妹。我这边也多多管束你大姐姐,想必出不了什么纰漏。” 与聪明人说话极是简单,云彦芷点了点头,笑道:“那便请大伯母费心了。” 戏楼那边极是热闹,如今上京的女眷圈子喜看戏,故而家家都修了戏楼,更有些痴迷此道的家族还养了许多戏子在自家园子里,以便能够时常听得到自己喜欢的。 云家倒是没人喜欢这个,故而这次云彦芷是从外面请的班子,她也从不吝啬钱财,请的乃是京中叫价最高、最有名的隆庆班。 这隆庆班的班主乃是上京最知名的青衣梅玉鸾,而如今隆庆班和梅玉鸾都没达到巅峰,再过两年,太后寿宴时,这个梅玉鸾可是被皇上招进宫中献唱的。 那时她刚刚嫁给明靖珩,封了四品的恭人,太后寿宴,她随着明老夫人进宫,方听了一回,的确是昆山玉碎、香兰泣露。 台上唱的是一折牡丹亭中的《游园》,台下的夫人小姐们都听得入了神。云彦芷悄悄的坐到了陈沁雪身边,陈沁雪竟然未曾发觉。 一曲终了,陈沁雪仍在回味着,云彦芷便笑着去掐她的脸:“你这丫头,竟然听得痴了。” 两人打闹了一阵,如今已然是快到正午用饭的时候了,云彦芷还有要赶着去查看一番厨房准备的如何了,便暂且别了陈沁雪,带着雪霁悄悄地离了场走向后院的厨房。 到厨房那边时,一应菜肴已然准备妥当,周妈妈站在厨房里督促着许大娘将先上的几道小点一一的摆好了盘,又叫云彦芷一一过了目,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菜品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 这次是云家做东,故而云彦芷也没顾得上好好吃饭。饭罢,何氏前去更衣,云彦芷好不容易闲了下来,陈沁雪便和她咬耳朵:“早听说你家的园子是咱们京中的四大名园之一,最是古拙素雅,不知今天可能去看一看?” 陈沁雪此次前来是跟着她的祖母一道来的,但是在座的老夫人中除了陈老夫人,明老夫人也是在的,陈老夫人去了的丈夫是之前的阁老,死后封了一品文成公,若论品阶,自然是陈老夫人高些。 但明老夫人虽然品阶上矮了一头,其子英国公可是握着大周大半的兵权的,可谓是大周的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况且云家明家又是世交,陪同两位老夫人一起游园,这个度若是一时掌控不好,恐怕就要得罪人。 陈沁雪自然是没有想到此处,但坐在她身边的齐小姐却是明白的,便有些忧虑的看着云彦芷。 云彦芷却是微微一笑,似是从未想到这一点般:“既然你有这个兴致,我是做东道主的,又怎么敢不答应呢?” 陈沁雪便哈哈一笑,一众的夫人小姐们便随着云彦芷一道逛起了这抱朴园。 如今恰是初秋时节,抱朴园中虽无什么花儿朵儿盛开,但云彦芙云彦蕖所住的南山堂正是最好的时节,南山堂边上种满了各色菊花,偶点缀着栽了几棵桂树,有风吹过,桂花便簌簌如雨落下。 南山堂本是坐落在抱朴园的北边,仿的是乡村田园之景,故而也没想别的院落一般砌着围墙,只修了木头的栅栏,上面爬着女萝和夕颜花,迎着那边园中的假山,倒是的确有一番清幽之气。 云彦芙与云彦蕖乃是此处的主人,便一个陪着明老夫人,一个陪着陈老夫人,将众人迎入了院子里,只见正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欲辨忘言”四个篆书大字。 那字刚劲,别有一番的古拙意味在其中,明老夫人是最好书法的,看见那字,不由得对沈老夫人笑道:“老姐姐看看,这匾上的字提的当真是好。” 云彦芷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云彦芙却是心直口快地笑道:“这可是我们二姐姐提的匾呢。” 众人听闻,皆是大吃一惊,一是惊叹于云彦芷小小年纪竟然写得一手好字,而是疑惑于云家竟然将提匾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家去做。 云彦蕖便笑着解释道:“本来这处因为种的花却是秋天的花,所以唤作秋容院,但后来父亲觉得这名字不好,便说要换个名字。” 云彦芙面上带着笑,容色中带上了一丝调皮:“二姐姐当时说我们这里地处园子正北,依稀可见南边的葳山,让她想起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来,便改名叫了南山堂。” 众人皆是惊叹于云彦芷在家中的地位,给妹妹的院子改了名,家中长辈还允许她来提匾,不是极看重的女儿,绝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家中有适龄子侄的夫人们不由得又掂量了一番,却听得云彦芷笑道:“本来父亲是打算亲自来为此处起名提匾的,但奈何我占了先。爹爹便道,‘既然你起了名字,这匾便由你来提吧’,我本是赶鸭子上架的,便只能硬着头皮写了这四个字。爹爹看了,许是觉得也还算贴切,便没再亲自提匾。” 众人看着那字,古朴苍劲,断续处又露了一丝风流蕴藉,不是从小的童子功,是定然写不出这么好的。 云侍郎只怕不是觉得贴切所以没再提匾,恐怕是因为云彦芷这字写的太好,他没法子提吧。 众人感叹云彦芷的书法之外,不禁又感叹了一番她的家教,刚刚游园一路行来,这位云家二姑娘将两位老太太照顾的不偏不倚,懂分寸,虽寡言了些,但行事却是极为稳重大气的。不由更在心中赞了一句云彦芷好家教。 明老夫笑着对沈老夫人道:“从前苏东坡与苏子由探讨书法时曾说过,字中上品应当是‘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1’,这孩子的字,端庄中又带着一丝婀娜之意,的确是得了精髓了。” 沈老夫人虽然已经年迈,但最是风趣,便笑着揽过云彦芷,夸道:“可不是,我们不如老妹妹学识广博,若是看到了这句诗,不知出处,说不定便要说这诗是写给她的了。” 众位夫人听了,皆是哈哈一笑,云彦芷亦是笑着道:“老夫人过誉了,阿芷年纪尚青,还是要再练的。” 边上又有人凑趣,笑道:“看来永昌伯府可是要出个卫夫人了。” 沈老夫人拉来了站在云彦芷身边的陈沁雪,将两人的手放在一处,笑着责备道:“日后多和你彦芷妹妹在一处读书写字,也沾沾她身上的书卷气。” 众人笑闹了一番,见为首的两个老太太都夸了云彦芷,更是在心中高看了她几分。 众人在南山堂中歇了歇脚,便接着逛了下去。 时值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抱朴园的景致又好,几个年轻的小姐们便贪玩了些。从南山堂出来,攀过了园中的葳山,云彦芷见几位年长的夫人眉梢间带上了一丝倦意,便道:“咱们走了这么久也乏了,不如寻个地方歇歇脚,喝上几口茶润一润喉咙。” 云彦蕖便笑道:“这处离二姐姐的绿猗堂是最近的,不如便去那边歇歇。” 云彦芷笑着答应了下来,又叫来雨晴雪霁嘱咐了两句,两个丫头便先行抄小道去了绿猗堂。 众人沿着小路,缓缓行至绿猗堂外,院子里栽着三颗极高的海棠树,如今早过了海棠花开的季节,只见得那树亭亭如盖,显得院子格外静逸,屋子外面的走廊边上疏疏落落的种了几从芭蕉,却是绿的一派盎然。 众人进了堂内,只见屋子内干干净净,陈设着一整套的紫檀木祥云纹的家具,那紫檀乌得有些发黑,颜色做工皆是上乘。 堂上悬了一幅泼墨山水画,极为素淡的颜色,但粗粗的打眼一看,却是极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