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街。　　　　冬季的阳光温暖，少年搬着个大箱子，他刚满十岁的妹妹在侧后走着。　　　　“哥，现在就打开吧？”许悠第三次建议。　　　　“家在前面了。”　　　　“我现在就想看新衣服……”　　　　许蔚然低头，她还在抓他的袖子。他顿住脚步，无奈地说：“你先放手。”　　　　许悠一喜，乖乖地放手了。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周边的灰尘随之飘了起来。邮局在箱子上封的塑胶条被他扯掉。牛皮色的封盖打开了，里面放着两摞书，还有一叠衣服。　　　　书肯定是哥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的她压根看不懂C语言。她伸手去翻那叠冬衣，翻到下面也没看到她要求的粉红色，只有单调的黑白蓝。心里一沉，她索性把衣服全部拿出来，抖开，比她身板大许多的毛衣、大衣、西裤，都是哥哥的。她挪开还想看看有什么，却再没有了。　　　　“妈妈可能忘了。”　　　　许悠不吭声，无比失望地收回了手。许蔚然把冬衣折好放回箱子，负重往前走去，她在后面跟着，忽然就哭出声来。　　　　好多次了；这次她特地打电话提示过，结果还是一样。如果两人都被忘掉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每次都有。　　　　她应该是捡来的吧。　　　　“你别哭。”　　　　他一时手足无措，放下箱子，要给她擦眼泪，看向手心时却发觉是脏的。他哄她说：　　　　“先别哭，说不定有第二个，晚一天到。”　　　　许悠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其实她并不认为哥哥说的就是对的，以前从来都没有晚到过，但这样似乎能让她好受一点。她红着眼睛问他，“……要是没有呢？”　　　　“没有就再提醒，妈妈会给你买的。”　　　　*　　　　周一放晚学时许悠果然拿到了一件浅桃粉的新棉衣。回到家她立刻换上了，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让她非常满意。她很喜欢衣服背后那个嵌了很多小亮片的蝴蝶结，伸手能摸到不长不短的飘带，她在他面前一圈圈地转着，很得意地问：　　　　“哥，漂不漂亮？”　　　　许蔚然笑着点头。她又要给母亲打电话，他及时制止了她，说这段时间母亲很忙，打过去会挨骂。　　　　次日许悠没有赖床，她早早就起了，因为她要穿新衣服去上学。桌上摆着惯常的早餐，两碗荷包蛋面，他的碗大，她的碗小，相形之下他的分量好看，她那碗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不要这么多……”　　　　细细的眉蹙在一起，她开口便是这句，抓起筷子要把面分给他。他顺从地把碗移过去接着，但看她巴不得不吃面只喝汤的样子，他按住她的手：“停，剩下的都是你的。”　　　　许悠慢吞吞地拉过椅子坐下。兄妹俩的皮肤都很白，他长得高，头发黑；她却是又矮又瘦的黄毛丫头。许蔚然一直认为，这是她只吃零食不吃饭造成的。　　　　“哥，我穿这个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但是吃东西的时候你最好换一件黑色的。”　　　　*　　　　许悠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学校。浅粉衬得她皮肤白皙，圆圆的大眼，棕黄带点弧度的头发，就像洋娃娃一般吸睛，一眼望去，她就是最显眼的那个。班里的女生问她：　　　　“好漂亮，哪里买的？”　　　　“京城的，我妈妈在京城出差买给我的。”　　　　如许悠所愿，夸赞的声音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包括她最好的朋友苏楠，许悠的心就像她浮在云端似的，有些飘飘然。　　　　这时王依依来了，看见许悠时她微微的惊诧了一下，而后露出早有意料的神态：　　　　“就知道你会穿这件。”　　　　许悠有些不解，她又说：　　　　“昨天我在中心商城看见你哥了，七百多块钱的衣服，说付钱就付钱，真是舍得。”　　　　许悠怔了一下，原本发亮的目光也开始变得黯淡了。周围的女生哇哇地叫着感叹起来，对于正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她们来说，由于身量长得快，穿不了多久就要换掉了，普通家庭很少给买这么贵的衣服。　　　　“你家真有钱。”她们笑着说。　　　　*　　　　没有人真正关心衣服在哪里买的问题，也没有人认为许悠刚才说的那些是吹牛的大话，但她对这件棉袄的兴趣还是飞快地流走了。她明白了那天许蔚然不让她给母亲打电话的原因。　　　　根本不是母亲买的，快递更没有延迟。　　　　他是骗她的。　　　　许悠越想越难受，眼泪几乎要冒出来，被她硬生生忍回去了，只是鼻子流出了鼻涕。她用力地吸了吸，从抽屉里翻找纸巾，没找着，后座的李凡还回来一个纸巾的空袋子。　　　　“一不小心用完了，不好意思。”　　　　这个事件加重了许悠的负面情绪，上美术课时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借给李凡水彩笔。不知是他家境不好还是怎么，文具一向要问周围的人借用，次数一多大家都不情愿了，只有许悠还借，他就一直紧着许悠，怎料她忽然间收回了友情之手。眼看着老师下来巡游，他急了，拍着她的椅子背说：　　　　“求你了，小祖宗。”　　　　“不借。”　　　　“叫你姑奶奶也行。”　　　　“不。”　　　　许悠声线冷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李凡的脸色一下子就枯萎了。苏楠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手拉着眼皮子比了个鬼脸：　　　　“略略略。”　　　　没有带水彩笔的李凡被叫去老师的办公室接受批评，他被罚比其他同学多画三幅练习作业。傍晚放学做值日，他跟许悠一起钉展示作文，边钉边叹息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正善良的人，没想到你会变成小气鬼。”　　　　“自己反省一下，你借人家的东西多少次了？白用别人的就跟欠债不还一样，会被雷劈的哦。”苏楠翻着白眼说。　　　　“那雷也不该劈我。”　　　　“不劈你劈谁？”　　　　……　　　　许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停地往展示栏摁着图钉，成果是一大排优秀作文。她边摁边往窗外张望，等许蔚然来接她就可以走了。　　　　二中的放学时间比附小晚十分钟。　　　　一想到他，衣服的事情就不受控制地浮出来，像个带刺的小球在心里滚来滚去。她对着外面发了一会儿呆，身旁的李凡忽然侧过脸来，狡黠的笑让她感觉有些不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记住，一会儿别走太快。”　　　　说完自己背上书包溜了。　　　　许悠面露疑惑，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拉扯，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回头看时，几缕淡粉的丝线悲哀地缠绕着展示墙上的图钉。　　　　她大骇，脱下棉衣细看，背后的蝴蝶结已经破掉了，飘带那里多了两个又大又丑的口子。　　　　想到这件衣服的价格，许悠瞬间感受到了生理上的疼痛。苏楠短暂地愣了一下，抚着那个破破的蝴蝶结说：　　　　“我的天，七百块呀。明儿你把吊牌带来，让他赔钱。”她看向许悠，“——吊牌你还留着吧？”　　　　许悠并不确定吊牌在不在。她眼前泛起一层水雾，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是再借给他东西，我就是猪。”　　　　*　　　　听说她的衣服被男生故意勾破，许蔚然的眉头一下子蹙紧了。他把她来回地转着看，衣服还是完整的，比他想象的好得多。只是一个蝴蝶结被弄坏，回去摘掉就可以了。　　　　但许悠的话让他感到不易：　　　　“我喜欢这个蝴蝶结，不能没有这个蝴蝶结。”　　　　许蔚然默了一会儿，允诺说会尽量找到符合要求的裁缝店。他朝她伸出手，牵住她的。许悠走了两步看见向她挥手的苏楠，顿时想起了什么。　　　　“哥，吊牌还在不在？”　　　　“……没，已经扔掉了。”很轻很淡的语气。　　　　“其实不是妈妈买的吧？”许悠闷闷地说，“王依依在商场看见你了，说是你买的，花了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