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许蔚然的步子微微一顿，很快又继续向前走了，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　　　　“你长高了，妈妈不熟悉你的尺码，叫我去商店看。款式是她选的。”　　　　许悠嘴上应着，心里并不相信。　　　　从小父母就偏爱他，尤其是她父亲，极其的重男轻女，打她的棍子都比打许蔚然的要粗一圈。母亲以前对她还好，但自从出差越来越频繁之后，重心渐渐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钱也全部放在他那里，好像他才是他们亲生的。　　　　家里只有他最疼她。　　　　这么想着，她又抬眼看了看许蔚然。他只大她四岁半，身高却长出一大截，背脊挺得笔直，她要仰着脸才能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两秒，他就抿起嘴唇：“想要什么？”　　　　校外的街道两侧开满零食店，路边还有推着手推车售卖小吃的流动商贩。她眼睛一转，指向斜对面卖麦芽糖的铺子：　　　　“这个。”　　　　*　　　　许悠在半个月后拿回了她浅桃粉的棉袄。背后的蝴蝶结完全恢复了原样，他跑去店家请求修补的，中间还因为没有多余的蝴蝶结不得不把衣服送回生产商那里。　　　　许悠不知道这些，她昂首挺胸地穿着这件衣服去学校。苏楠看到时难掩惊奇，李凡则是不以为意，不知他是知错还是怎么，从值日那天起就没再借过她的东西了。　　　　巧在这天遇上了突发情况，上午的音乐课临时替换成美术。班里很多人都没有带水彩笔，老师宽容说没关系，可以画素描。　　　　许悠四处看了看，发现王依依和苏楠都在画素描，她这个深爱各种明亮颜色的小学生实在是不愿意。回头时，她发现后座的李凡正在好整以暇地使用一大盒崭新的水彩笔。　　　　七十二色，要多阔气有多阔气。　　　　“你买水彩笔了？”　　　　连续一整个学期，用光了她三盒水彩笔的人，居然买水彩笔了？　　　　“……嗯。”　　　　这下许悠放心了，作为一个长期对李凡伸出援手的人，她有自信说出那三个字。于是她好整以暇地画好素稿，伸手往李凡的桌上拿水彩笔。然而，他却像遇上强盗似的把所有的笔都搜刮起来，塞进了抽屉。　　　　“借给我。”　　　　“不行。”　　　　李凡伸手在抽屉里摸索，只掏出自己手上要用的那支，这激发了许悠的怒火。剩下的时间已经来不及，她不得不把画出来的Hello Kitty改成素描版，这是她出生以来画得最丑的一幅作业。　　　　完成后，她摘下马克笔的笔帽，等着下课。　　　　*　　　　李凡认认真真地画了四十五分钟，被毁掉却只用了不到三秒，紊乱的大黑线条让整幅画都不堪入目。许悠的丑作也被报复性地撕成了碎纸，两人神经病似的尖叫着打闹起来。　　　　当时美术老师已经走了，听课代表说起才又回教室解决这件事，许悠和李凡都被罚画十幅作业。她前脚刚刚离开教室，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又开始争吵。　　　　“明明是你先捣坏的！”　　　　“谁叫你不借给我？！”　　　　“你上上次课也没有借给我……”　　　　“是不是罚十幅太少了？再让我看到吵闹的，你们两个每人给我画二十幅作业，周五早上交。”　　　　美术老师的声音从窗外穿透而来，她隔在玻璃后的脸色黑如锅底。教室一下子就寂静了，许悠和李凡满脸怨气地坐回了位置上。　　　　她由此开始了和李凡的冷战，平时并不说话。李凡利用座位优势不停地抖腿，动静从椅子腿下面传过来，搅得许悠不得安宁。她没好气地回头，威胁道：　　　　“你再这样，我就跟老师告状，罚你画五十幅作业。”　　　　“艹。”　　　　*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周五只剩一个晚上了，许悠的画还没有画完。她本想着回家赶紧补，临放学却被苏楠拉住了，硬要她陪着去六年级一趟。　　　　“我写好了。”苏楠声如蚊蚋，把课本打开一道缝，透露出一点淡淡的紫色。　　　　情书。　　　　不错，这时的苏楠已经悄咪咪地盯上了毕业班的一个学长，并暗恋许久。只是许悠晚熟，她喜欢的东西还停留在物质层面，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看着苏楠的热衷只觉莫名其妙。　　　　想到那十幅的惩罚定额像火一样追随着她的屁股，她摇头道：　　　　“你找王依依吧。”　　　　“不行，她跟我没那么好……”　　　　苏楠好说歹说把她拉走了，站到六年五班的门口时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周围的学生明显比她们年纪大，苏楠更紧张了，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许悠探头往教室里面张望，看见一个很高很瘦的男孩子在和别人说笑，唇边一对梨涡，确实符合苏楠之前给她的描述；准备走进教室时被苏楠一把拽住了。　　　　“干嘛？”　　　　许悠本能地问了一声，回头见她脸颊发红，嘴唇很羞涩地抿着，手不停地拨弄头发。　　　　“我再照个镜子，你等一下。”苏楠从口袋里摸出了小圆镜。　　　　她只好依着她在走廊站定。　　　　“你喜欢的那个叫什么远？”　　　　“宋清远。是不是很好听？”苏楠毫不含糊地回应，盯着镜子的视线却没有移动。过了几分钟，她才收了镜子拉好衣摆。　　　　“——我觉得我有点丑，不想去了。”　　　　许悠一愣，苏楠已经闪电似的把情书塞进她怀里，转身就跑。她追上去，扯住她的衣摆：“你疯啦？”　　　　“……我怕他不喜欢我。”　　　　最后两人达成共识，许悠负责把情书送去，苏楠在教室外面等待答复。她进去时，教室里的人都离开了，除了几个值日生——一个在擦黑板，一个抱着胳膊坐桌子上，另一个拿了扫帚半靠课桌，在聊天。　　　　看到她进来，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那个拿着扫帚的男孩子显然是最后意识到的，他转过身来，唇边的梨涡不见了，目光带着惊讶。　　　　“找谁啊？”韩彻从桌子上跳下来，问。　　　　“……宋清远。”　　　　*　　　　告白被宋清远拒绝了，理由是他身为毕业班的学生，要把心思专门放在学习上。　　　　苏楠抽抽噎噎地跟着她出校门去，好容易才止住哭声，刚擦完眼泪就被骑着摩托车的老爸接走了，苏志祥走之前还用责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许悠心里直喊冤枉。　　　　小卖部的时针早就指向了六，校门口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寒风呼啸，不停不歇，天色是沉闷的昏暗。她东张西望，没见到许蔚然，口里不满地嘟哝着，站在那里等。　　　　韩彻和宋清远走得晚，出来又见到了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纯黑绒线帽，一身牛奶白的连帽羽绒服，面前挂着两个毛绒绒的球球，说不出的漂亮可爱。　　　　“你怎么还不走？”韩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许悠没再张望了，扯着围巾给下巴上的皮肤挡风，嘴唇也掩在了绒线后面，声音有些发闷。　　　　“我要等我哥。”　　　　“你不是独生子女？”宋清远挑眉，看她点头又问，“你哥也在我们学校？”　　　　两个男生查户口似的问了许多问题，韩彻提出送她回家。她肯定许蔚然会来，没答应。不多时，说完再见的两个背影淹没在愈渐浓重的夜色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许悠缩着脖子，身体绷直像一根冰棍。　　　　学院路两侧的店铺纷纷关门，卖麦芽糖的人也收摊回家。昏黄的路灯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放射状的光影，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有湿湿的东西融化在她脸上，下雪了。　　　　他居然还没来。　　　　许悠给冻得狠了，腿也站得发麻。随着天色全黑，不好的猜测像雪花一样纷纷而来，她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罩，尽可能快地沿着回家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