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宁如常起身,习惯性的转身想要为沈檀掖好被角,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她一愣,随即忍不住轻晒,笑自己活回去了。她只含义不明的轻啧了一声。 青宁坐在书房里翻看着暗探送来的消息,是沈檀的。 他还是很乖,似乎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眸子里的冷静和狠绝,都是假的一般。即使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青宁褪了他的衣衫来刻意羞辱他,都可以装做一副羞恼无措的模样,然后在她神情缓和的瞬间,出手袭击。 若不是寄体刻入骨髓里的武功招式与本能反应,她那次必死无疑。即便寄体的内力远超于沈檀。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她便把对沈檀的防备心提到了最高。天知道青宁头两天夜里都在防备身侧的人猛然出手,连眯一会儿都没有。 后来的发展她也没有想到。那孩子似乎太过依赖她了,仿若他自己现在活着仅是为了青宁以后来取走他的命,了无生意的模样惹人心怜。 她颇为闲适的撂下了那些东西,懒怠的眯看眸子,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叩叩”。 青宁被叩门声打断了思路。 “进。”她眼底波澜微漾,在霎那间便让阴郁晦暗的眸子里一片浓墨氤氲,带着浅薄的笑意,却没能融入眉眼间,只浮于表面,不含暖意。 门被推开,又再度被关上。随着门被关上,也隔绝了门外的一切。青宁略显凉薄的目光落在那扇精雕细刻的木门上方,那里贴了一张雪色的纸,干净洁白,些许温软柔和的阳光自镂空的那些孔洞里照射进来,洒了一地斑驳。因为来人的动作,惊起了些许浮尘,在透露出的道道阳光里四处飘摇,难以落定。 “门主,又杀了一批不知来途的人。”来人躬身禀报。 “自前段日子吩咐过你不要留活口之后,总共杀多少人了?”青宁慵慵懒懒的阖上了眸子,她知道沈檀身后的人会来试探,索性下手杀了个干净。 “有三百二十六人。”来人态度恭敬,规规矩矩的说着,语气里却不由带了些惊叹,“皆为死士。” “.....…啧。”青宁哑然了半晌,才扬唇轻笑,道,“别人的人,用起来可还真是不心疼啊。” “尸体呢?”青宁转而问道。 “正值凛冬,除却伤口外,尸体完好。”「青冢门」暗部头子应声。 “...……身上有没有搜出来什么?” “未曾有令牌等物什,仅手腕处纹有一只虎头。” “把那块皮割下来,给我全部扔到太子殿下的后院里去。”青宁笑意微寒,睁开的眸子里是阴冷冷的森然。 暗部头子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心略锁,“后院女眷过多,防守极其严密,暗部并无把握。” “.…….行吧。”青宁恹恹的卸下了眸子里的杀意,了无兴趣的道,“割下来之后送来给我。” 亲自去给太子殿下送份礼也不错。 “是。” —————时间流逝分界线————— 因朝中皇子在年及束发后便得自筑宫殿,搬出皇宫,倒是方便了青宁许多。她并不觉着太子会邀她做客,索性直接上门拜见。 此刻,青宁拎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绕着「太子府」转了一圈。她寻着个顺眼的地方,便脚尖一点,翻过了那面高墙。 青宁刚悄无声息的落了地,便对上了两双惊诧望来的眸子。 太子殿下颜瑾,“....…” 被吓呆的侧妃曾氏,“.……” “大胆贼子,竟敢擅闯「太子府」!”那曾氏也不是个笨的,在回过神的瞬间便挺身挡在了颜理的身前。她明猜到了青宁定然是为颜瑾来此,妍丽的眉目间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意正言辞的模样让青宁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来后宅里的那些人为了夺得宠爱,连性命都可以当作筹码的么? 青宁翻墙进了人家后院,还被房主逮了个正着,却是一点都没有差惭或无地自容的意思,倒是堂而皇之的样子,让颜瑾眸色微暗。他落在青宁身上的目光带着打量和审视的意味,一身华袍让他本就清隽的容貌越发雍容闲雅。颜瑾将曾氏拉至身后,凤眸中的含义却是不容拒绝。他音色温润,仿若弥漫了满街的雾气般,柔柔缓缓的半散半凝,一尘不染,“不知客从何处来?” “自不远处来,前来为殿下送礼。”青宁虽不是音控,却也是被这声音苏的眯了眯眸子。她也不加掩饰,只笑道,“非请自进,还望殿下恕罪了。” 说着,她把手里提着的包裹往前递了递。 见颜理欲要上前,曾氏担忧的蹙了蹙眉心,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扯住了他的袖摆,迟疑的唤道,“殿下……” “无妨。”颜瑾低声应了,便径直向青宁走来,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下。他抬手接过青宁递来的包裹,却也不急着打开,清集的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笑意,温润的音色却因为被压低音量而添了些许艳色,“堂堂「青冢门」门主,莫不成便是为了送礼而来?” “若非如此,还能怎样。”青宁见他不愿让那曾氏知道太多,便也配合的低了嗓音。她虽是心里不解,面上却依旧不急不忙的笑着,“里面的东西怕是不太适宜让侧妃娘娘看见,恐惊吓了佳人,便不好了。” 他勾唇浅笑,却是对青宁相邀道,“今日天寒,还请门主进堂一叙,饮些热茶,暖暖身子。” “那可是不敢。”青宁也回之一笑,目光转过四周,才重而落在颜瑾的面上,“十二三个人,陈某怕是招架不住。” 颜瑾笑意一顿,却是未见怒意,唇角的弧度不减反增,眼波流转间凤眸中掠过一缕流光,转瞬即逝,“倒是本宫失虑。” 话音刚落,他便示意让曾氏退下,随即又散去了暗卫,仅留下了二人,才转眸看向青宁,音色温润,“可否答应了?” 青宁被颜瑾毫不设防的举止惹得轻轻一笑,“谢过殿下。” 进了不远处会客的厅堂,青宁却是先行道,“殿下的面相却是让陈某有些眼熟。” 她极其不解颜瑾的态度,便是青宁之前的言语已算冒犯了他,颜瑾却依旧是心平气和的模样。青宁虽然并未自脑海中翻出与颜国太子有关的记忆,却依旧是问出了口。 “听闻门主前不久曾见过本宫的七妹妹,若是眼熟,也不足为奇。”他唤宫婢端上茶水点心,唇角的笑意分毫未变,话中含义不明,“劣茶虽苦,清心的作用却比那些名茶还要好上许多。” 青宁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却道是自己多想,也另加猜测颜理做出此举是否早已知晓了自己的来意,又或在将计就计的试探自己。似乎再次触碰到了不可控的剧情,她有些慌。 颜瑾见青宁只笑不语也不以为意,他自顾自的低眸拆开了那个仔细包好的包裹,却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面色一沉,温温润润的清隽眉目间都添了些许寒意,倒是与叶瑟瑟一个模样,便是内里有再多的情绪和不满,也会用那些笑意尽数压下。青宁虽看不透颜瑾在想什么,却也明白,他有些生气了。 “门主这份礼倒是让本宫始料不及。”颜瑾弯着眸子轻笑了一声,眼尾微扬,倒是好看的紧,“就不知门主是什么意思?” 示威?抑或示好? “殿下损失了如此多的人手,不觉心疼?”青宁眉目含笑的模样显得她格外良善,“三百多人呢,那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颜瑾未曾说话,只稍稍扬了一下眼尾,示意青宁继续说下去。 “仅仅是杀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便浪费了如此之多的死士,还并未达成目标。”青宁佯装惋惜的轻叹了一声,惹的茶雾袅袅、升腾而上,仿佛润湿了她的眉目,也氤氲了她漆黑的那双眸子。在遮掩住青宁眸底晕染了一片的阴郁晦暗时,她的眉目于此刻格外温软轻缓,一如她此时的语气,“多可惜啊。” “名不经传?”颜瑾笑意柔和,“门主也不必试探本宫,那沈檀,本宫也是见过的。” 青宁微怔。 颜瑾点出了沈檀的名字,这代表他所言属实,可他若真的见过沈檀,对沈家、甚至陈家的事又知道多少?那个景王的目的呢?她这次贸然闯入「太子府」,又是否是二人联手让她自己自投罗网? 不……不对,方才颜瑾虽然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却也并未知道她的来意,那他说这些话就并不是得意之言,也不是存着让她自乱阵脚的想法。既然如此,颜瑾又是什么意思呢? 青宁眸底流光划过。 颜瑾之前刻意重复的那“名不经传”本是青宁用来套颜瑾话的,此刻被他刻意提到,再和他的下一句话连接起来……颜瑾是不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景王认的义子,怎会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约是估摸着青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颜瑾扬着唇角轻轻笑出了声音色如弦,“沈檀那孩子,心思是真的重呢。” 不管颜瑾是什么意思,并且她也并未去信颜瑾的话,但她以后,确实得多加注意沈檀了。 思索至此,青宁也回之一笑,眉目虽被茶雾模糊了几分,眸子里浅薄的笑意却被映衬的有些好看,“看来.…….殿下所知道的,比陈某想象中还要多很多啊。”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知是出于什么,颜瑾颇为意味深长的说出了这一句话。他修长白皙的指微抬,用指哭捏着杯盖轻轻刮开浮沫,浅绯色的指甲在淡青色的瓷器边,格外艳丽。颜瑾低眉抿了一口茶水,菱唇上的水光诱人,一张一合间,引人视线,“与那等心怀鬼胎的奸佞合作,怎么能不多加防范呢?那些死士并不可惜,可惜的是我竟不知,那沈檀还真能做的了祸水,连门主都颇为怜惜。” 他眯了眸子,虽还是笑着的,却让人忍不住的直打寒颤,一字一顿道,“真是有能耐啊。” “……”青宁哑然,并没有回话。 “你……”颜瑾话音一顿,随即沉默了一瞬,才笑意莫名的继续道,“景王近日来有些张狂啊……” 他话里的含义很明显,让青宁有些不明觉厉。似乎从一开始颜瑾就对她很友善。 “陈某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她浅笑以应。 是福是祸,她皆不惧。 颜瑾倏的笑了,笑靥如画,清隽的眉目间笑意温柔的模样让青宁也为之一恍神。他却不急不徐的低垂了眼睫,品了一口清茶后才出声应道,“那便多谢青宁了。” “殿下不必如此。”青宁见颜瑾收买人心的直呼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甚在意,只顺着他的话客套了几句。 两人就着景王的事聊了许久,青宁忽地出声问道,“殿下可知朝中有何人名字中有‘君’字?” “君?”颜理眸子微眯,随即不动声色的继而展开了笑意,只反问道,“为何问这种问题?” “莫非真有?”青宁眉梢一挑,只笑了笑,调侃的道,“那名字中含有‘琼’的呢?” “倒是未曾听说过有‘琼’这个字。”见青宁只是无事闲聊,颜瑾也笑意盈盈的回她,“可那‘君‘字,却真有一人。” “嗯?”青宁抬眸看去,恰好望进了颜瑾那双好看的凤眸里。 “父皇的字中便含有一个‘君’字。”他眸里笑意温柔,让青宁先行挪开了目光。 “今上?”青宁深不见低的眸子里暗色加深,层层叠叠的浓墨覆盖了尽数的思绪,让人不见分毫。她话音一顿,随即却是轻笑道,“怕是无人敢与今上同字吧。” “皇威赫赫。”颜瑾也笑,笑意越发的深。 “不知殿下的字..…” “唤本宫长卿便好。”他接过话时,眸色也忍不住微微一柔。 青宁一顿,却也并未拒绝,从善如流的点头应声。 ………… 待闲聊暂罢,青宁便同颜瑾告退了,未曾答应他留下用膳。 虽是「太子府」,探子却也不少,青宁如来时一般,自墙内翻了出去。在她悄无声息的落地后,眉目间的笑意才尽数敛去,显得她眸色沉郁。青宁自怀中拿出一柄玉折扇,猩红色的穗子随着风而摇摇晃晃,艳色如旧。她眉目间神色凉薄,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些许的弧度。 带着薄茧的指腹让她原本修长的手指显得有些粗糙,而今却格外轻柔的用指尖缓缓划过扇柄,以及末端细细刻上的字迹。青宁深不见低的眸子里墨色略重,却被低垂的眼睫遮掩了个干净。她唇角笑意莫名,温软轻缓的嗓音于此刻低柔的念道,“柳思君……” —————时间流逝分界线————— 腊月二十九日,天色刚暗,「褪残楼」内便已是灯火通明了。 暖炉周围气流微烫,即便是衣衫单薄,在这儿也受不到一丝寒风、觉不出一分冷意。妆容精致的女子衣不覆体,却是笑的眉开眼弯,轻启了檀口咽下身侧并不多熟悉的客官递来的清酒。冰凉凉的酒水顺着咽喉而下,随后它经过的地方却仿佛烧起来了一般,灼烫的让人脸颊泛红。女子娇娇软软的轻笑一声,玉臂微抬勾住了身侧那个青年的脖颈,抹了胭脂的唇瓣嫣红而轻浮,落在在他的耳畔,留下了缠绵而暧昧的一吻。她吐气如兰的柔柔撒娇着,妍丽眉目间的风情万种比那一壶陈酒还要惹人沉醉。 与此同时,二楼的包厢口却闹了起来。 “不过就是个娼妓,还敢给爷使脸色,几次相邀都拒绝了个干净!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一男子挺着脊背,长年沉浸酒色而显得面容发青的脸上却带着冷笑。他几步上前,也不顾身侧惨白着脸色低声解释劝慰的侍从,一脚便踹开了那扇房门,咬牙狠笑,“爷倒要瞧瞧,这「天下第一名倌」究竟是何等人物,给爷摆了个这么大的架子!什么?病了?就是奄奄一息快死了,爷想让他伺候,他也得爬过来给爷卖笑!” 突然怒喝起来的男子在「褪残楼」内引起了些许骚动,却又在鸨娘与美人的安抚下再度如初,谁知那男子竟张狂的将仅着一身亵衣的柳思君径直从房里拉扯了出来,也不顾他苍白的脸色和踉踉跄跄的步伐,紧抓着他的胳膊便把他拖出了房门,惹得众人哗然。 “李公子好大的火气。”鸨娘盈盈上前,姣好的面容上媚态撩人,风韵犹存。她瞥了一眼柳思君,随即便从男子手中轻轻扯回了他的胳膊,给那李公子赔笑道,“桃天年纪轻,怕是受不住您那怒意呢。” “您也能看到,桃天他是真病了,可不是搪塞您,给您摆架子。您邀了几次,若是果真想一睹他这「天下第一名倌」的风姿,那孩子怕还是求之不得呢。”她嫣然一笑,眼尾虽有细纹,却也更显其姿色。鸨娘只轻推了一下柳思君,柔声嗔道,“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去给李公子赔罪。” 柳思君被那一推而直接栽进了男子的怀中,他也就顺势倚在了男子身上。柳思君低笑一声,正想出声说些什么,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他笑意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眉目间含着情意,对男子道,“是奴的错,奴给爷赔罪。不知能否请爷进房一叙?奴任爷处置.……” 男子眸色微深,朗声一笑,原本端正的面容却被他笑意里的意味给毁得彻底。他手指轻轻抚过柳思君的脸颊,划过下巴、脖颈、锁骨,却被那单薄的亵衣拦住了去路。男子此刻已是被手指下的肌肤惹得欲火焚身,怒火又并未全数熄灭,他存着逗弄的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撕开了那单薄的衣襟。 “嘶啦”…… 见柳思君脸色越发的白,男子却道,“爷等了几天,这脸面可也是跌没了啊。” “李公子这是做什么?”毕竟柳思君还是「褪残楼」的招牌,鸨娘正欲上前,却被男子的一句话而停了脚步。 “一千两,黄金,够不够?”男子扬唇一笑,阴狠的目光仿若淬了毒的针尖,尖锐而毒辣,“我买他的命。” “这..…”鸨娘虽是言辞迟疑,可她却已然意动了。 “一千五百两。”男子毫不犹豫的提价。 “公子你有所不知...……” “二千两。”男子冷笑一声,警告的道,“鸨娘,该知足了。” “既然公子执意如此,那也是桃天的福分。”鸨娘没有再得寸进尺,甚至也不去看柳思君,只笑看应了。 见那李公子已经在拿银票了,青宁才自一楼上了楼梯,慢慢悠悠的走到几人的身边,出声道,“别介,这么个美人,公子也舍得?” 男子动作一停,见柳思君也抬眸看去,顿时心生狠戾,“你是谁?” “你又是谁?”青宁眉梢一那。姓李的人家众多,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出千两黄金的,在文中也只有李右丞家了。而文中与女主有牵连的,正是李家嫡次子。 “你倒是张狂。”男子轻笑一声,对面前的人少了几分轻视,“不知阁下可曾听过李拓的名声?” 青宁想了半天,才从寄体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李右丞的嫡亲弟弟?” 当然,她并没有加上记忆里那些不好的名声,而她也并没有看出眼前这人是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