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落荒而逃,怕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也不敢与他相认,怕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完全忘了。 这样互不相识,她至少还能骗自己他是记得她的,虽然已经认不出她的模样。 在回去的时候她便想,她想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力更生,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想离开,去个没人认识他们,没有叶祁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于是她回去便去找了她爹,那日她爹难得的清醒,她直接对他说,“爹我们离开这里吧。” 她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她,“为什么会想离开?” 孟清酒低下头,眸底有些淡淡的神伤,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道,“今天我碰到叶祁哥哥了。” 她顿了顿,眼底泛出泪光,声音喑哑的继续道,“他不认得我了。” 她等了他五年,却只等来一句,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她爹似乎幡然酒醒,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他想起了当年在白岩寺他们叶孟两家定下的婚事,想起了当年清酒她娘带着她与叶家那个小公子一起时清酒过的有多开心,也想起了这些年他对家业不管不顾,管家携款跑了,酒坊没了,铺子倒了,仆人也都跑了,他却还整日喝得酩酊大醉,从未替清酒想过,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如今他的女儿清酒已经十五了,到了快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却是惶然不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爹爹好不好?” 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委屈,孟陵也是鼻尖一阵阵犯酸,伸手将清酒揽入自己怀中,老泪便流了下来,“好。” 做生意的人最重的便是诚信,若是外人知道叶家悔了婚约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这天叶家的人得知孟家在找人要卖掉宅子便命人带上了重金,来谈婚约作废之事。 不嫁就不嫁了,本来也没什么事,但叶家的人非要说是因为孟清酒要另作他嫁这婚约才作废的,这不是要陷清酒于不忠不贞吗?! 孟陵当时便打翻了桌子,将他们给赶了出去,他们现在是没钱,却不需要他们叶家用钱如此羞辱。 他与清酒本打算安安静静地离开,但叶家这么欺负人,负了清酒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想用清酒的清白换他们叶家的名声,这口气他如何也咽不下去! 于是他第二日便找了门去,也不是说要讨个说法,就是想闹一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叶家都是一群多虚伪的人。 孟陵说要找叶晟,叶家的管家却说他家老爷并不在府上,但恐怕不在府上是假,不想见他才是真吧。 他冷哼一声,“我就不相信这大清早的他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我今天说什么也要见到他人!” “你们给我让开!” 说着他便冲了进去,守门的两个仆人拦都拦不住。 很尴尬的是,刚还说不在府上的叶晟,他一冲进去便看到他正在大厅里悠闲喝茶,见他闯进来,还佯装微怒地瞪了一眼管家,将茶杯使劲往桌上一搁,茶水溅出来洒了一桌,“你们还不赶快把孟兄给放开,这是做什么呢!” 孟陵甩开拽着他胳膊的那两人,抓着衣襟扯了下衣服,冷哼了一声,“叶兄别来无恙!” 叶晟站起身来,虚伪地笑了笑,“不知孟兄此来所为何事?” 孟陵见不惯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指着他鼻子便骂道,“姓叶的你别给我装疯卖傻!” 叶晟看着他盛怒的样子,嘴角却是勾出一抹笑,眼底流露出鄙夷神色,“看来孟兄今日是存心要来闹事了。” “若非你派人来羞辱我女儿,我孟陵这辈子都不屑来找你这种人说话!” 叶晟蹙起眉,语气里已有几分不悦,“孟兄还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呵,”孟陵冷笑了一声,“你值得起我的尊重吗?我们父女俩本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也不屑当什么你叶家的儿媳,偏偏你们欺人太甚!” “你不屑?”叶晟扯了扯嘴角面露鄙夷神色,“也不看你们配不配!” 说完他便拂袖转身,“管家,送客!” “叶晟你这个小人!”孟陵还想冲上去骂他,却不知何时又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走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扯着他的胳膊想把他给拽出去,孟陵却是拼死地挣扎着,手脚在半空不停地乱踢着,有一脚差点直接踢在了其中一个大汉的□□,那大汉立马便火了,将孟陵一把扯过来,一脚便踢在他腹部,孟陵当时便被他踹飞了两米多远,一口鲜血直接从他嘴里喷了出来,那大汉甚至还不泄恨。 又走过去,抓住他的脑袋便往墙上撞,“你他娘的敢踢大爷!” 最开始其他几个大汉还抱着胸在一旁看着好戏,就任那个脾气火爆的大汉打着,结果过了会儿他们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了,他手里拽着的那人连吭都不吭一声,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好!赶紧跑过去制止了那人的拳打脚踢,见他们都跑过来拦他,那人还很不泄愤地将孟陵给放开,结果孟陵直接便软软瘫在了地上,额头上全是血。 刘嬷嬷来今日去集市买菜路过叶府的时候就看见她家老爷在跟叶家的人吵,她顿时便丢了篮子一路小跑回去,“小姐!小姐!不好了!” 孟清酒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个快半百的老嬷嬷急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何事?嬷嬷你慢慢说!” “不好了!老爷去叶府想给你讨回公道结果跟叶府的人闹起来了!” “什么?!”孟清酒立马提起衣裙顾不得头发还没绾便冲了出去。 然而她不顾叶府守门仆人的阻拦冲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了倒在地上满头是血的孟陵,“爹!!!” 她嘶声力竭地喊着冲过去俯在了她爹身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爹,你醒醒啊!” 叶晟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孟陵,他只是眉头一蹙,侧目给站在他身旁的管家递了个眼色,沉声道,“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那管家立马会意,微点了点头,走几步到一个大汉旁边,在那大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大汉点了点头,走过去一掌便砍在孟清酒的后颈,孟清酒哭声一顿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她已不再叶府,守着她的刘嬷嬷看她醒过来,眼泪忽的便掉下来,告诉她老爷去了。 孟清酒神情一怔,仿佛僵硬一般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地一字一句问她,“你说什么?” “今早官府的人将老爷的遗体送回来了,说是老爷喝酒喝醉了不小心跌下了山坡,石头撞到了老爷的头,老爷就这样……就这样……”她看着孟清酒一点一点溢满眼眶的泪水,都不忍心再说出那两个字,但还是哽咽地掉下泪来道,“去了……” 她溢满眼眶的泪终是掉落下来,她爹死了,被叶家的人打死了。 可官府的人却说,他爹是自己摔死的。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难道不好笑吗?她爹明明是活生生被人打死的,可那说着秉持公道为民造福的官府,却说她爹是自己摔死的,她大笑起来,那笑一声又一声,她甚至笑得仰起了头,但刘嬷嬷看着她笑,却是比看着她哭还心疼。 她终是笑够了,就那样空洞洞地望着地面,眼泪一滴一滴像是永远也流不完一般滴落在地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连官府都无法相信,她要如何为她的爹讨回公道,她要怎样才能让她爹走的不那么冤枉。 她本想的是既然邺城的官府被收买了,她就告到京都去,再不行,她就告到皇帝面前去! 但是邺城作为大異的第二个京都,连这里的官府都能被收买,那么京都的官府又如何不能,官商本就是一直这样勾结,一个谋利一个谋财,然而大異的皇帝,又怎是她一个平常老百姓可以见得的,但若官府都无法给她一个公道,又谁来给她公道。 第二日她穿上丧服,胸前挂了个木牌便跪在了街头,木牌上刻着,“叶家杀人不偿命,勾结官府构陷死者,皇天在上,公道自在人心!” 可她才跪不到半日,便有官吏将她带去了牢房,说她恶意滋事造谣,简直可笑至极,可她却只能在那肮脏湿暗的牢房怨恨老天不长眼。 她在牢房里被关了三日,来放她的那个狱卒给她解锁时叹了口气劝她道,“姑娘你还是放弃吧,纵然你说的是真的,你以为你挂个牌子跪在街上便能讨回公道了吗?这年头在金钱与权力之下哪来的公道可言,你可知现在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他们没有说你有多可怜,没有说你爹死的有多冤枉,他们说的是你那个醉鬼父亲自己摔死了,你却想用这个法子赖上叶家,那些说的难听的我都不忍心说给姑娘你听,这些话也许是叶家的人造的谣,但谣言这种东西,本就是一旦有人说起,便有人相信,而且越说越难听。” 他看着孟清酒始终没有一点情绪变化空洞洞的眸子,终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那狱卒以为他说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但其实每一句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已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来面对这个现实。 那天她不知是怎么走回的家,刘嬷嬷一直在等她,见她回来,她泪眼婆娑地拉住孟清酒的手,声音苍老而无力,“小姐,我们把老爷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