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年轻侍人却是比他还激动既期许又哽咽地入殿内,不无感慨地泣道:“君后……我们君后终于熬出来了……”
“你这孩子……”陆修微微垂头,神情又恢复往日淡淡的样子,耳尖却多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快去罢。”
他年纪一大把早已经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若还跟年轻郎君似的岂不是惹人笑话?
那年轻侍人应了差事后立时飞奔出去去内侍监找李大娘寻钥匙去。
而陆修则扶着酒醉的姜洛,将她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锦榻旁的侧壁上然后自己跪立在地毯上,轻轻替她脱去了鞋袜,将一双重木底、云头锦的重台履合拢在一起放到床边侧处。
却不料在身子转圜的时候,姜洛一把捉住了陆修腰间的薄薄蝉纱身下的蝉衣也在撕扯中一下子便裂了开来,那蝉纱轻轻缓缓地从陆修的双股间滑落,轻柔得仿佛能凭风而起。
丝丝缕缕的蝉纱全都落在了立政殿寝宫的软毯之上,而陆修身上则无了半点遮挡只剩下身下纯金贞锁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新周伊始姜洛特命手工匠人不再入贱籍转而从良籍手工匠人之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地位。也因此这时期的匠人比之早年更加具有灵气制造出了许许多多灵动精巧的手工艺品。
手工艺品之中自然包括每个男儿都会戴的贞锁。
无论是私坊打造的皮革丝织类贞锁抑或是官中督造的金银贞锁其形制与功能都与前朝有所不同,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环形托子。
单说现今陆修身下挂着的这枚贞锁,便是用细软的纯金丝缠成一条五寸长的圆柱体,根据男子身下东西的形状特别定制的。锁身的每一节都可活动自如,在最前端缀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锁芯,用特制的钥匙才能解开。而整件贞锁的外层刻着连绵不绝的云纹,里头则安置了许多尖锐的倒刺,是用淬火后的熟钢制成的。
当佩戴之人暗生了不该有的情愫时,这些倒刺就会直刺入肉中,虽不至于伤人根本,却会疼得人冷汗涔涔,情愫便在顷刻之间消解。
从此,周国所有的儿郎都变得温顺驯服了起来,再也没有半分野性与蛮横。
甚至就连陆修也不例外。
“枫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姜洛歪着头轻睨了一眼陆修上下身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眼波流转,眸间似有万千情绪,又仿佛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
陆修宽肩下袒露出来的肌肤,紧衬匀实,瓷白如玉,只有小腹处稍显松弛,哪里像是传闻中“年老色衰”的样子?
姜洛不由得以手拧了一把他的腰,尔后,却像是无害的小猫一般无害地笑了。
“嘶……”陆修倒吸了一口冷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身子一颤,身下不由得传来阵阵刺痛,他僵直着身体,停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疼劲儿来。
姜洛却侧倚在锦榻之上,身子一向内骨碌,双脚也滚回了榻内,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尚且带着余温的锦被上,再也不动弹。
陆修胡乱寻了件披风披在身上,略一遮挡,便缓缓地上了榻,侧坐在姜洛身边,为她一颗一颗扣子解开身上的礼服。
只因那件是往年大祭大宴时才会穿的,装饰繁复重叠,共有一百零八个盘扣,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陆修饶是手巧心灵,在宫中数年又是常做针线的,仍是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解开半数。
他熟稔地拉住姜洛的臂膀,将她翻了个身,趁机将沾满酒气的外衣礼服从她身上解了下来,一手揽住华贵的礼衣,稍微整理了一下,放到了旁边的熏笼上。
褪去华服、半醉半梦的姜洛轻轻地阖着眼,脸上一改往日严肃威仪的模样,此时像是一只无害的小猫儿一般酣睡着,流露出了久违的安宁神情。
不知怎地,陆修仿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她的少年时期,回到了她们情意缱绻的年代。
陆修古井无波的心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涟漪,他像是被蛊惑一般,一步一步凑近了姜洛,侧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房内昏暗,只有一盏摇曳着的红烛放在不远处。陆修想凑近细看她,临了才发现自己已经与她的双颊近在咫尺,姜洛呼出的热气混杂着酒气,横冲直撞地向他扑来。
蓦地,陆修的双颊不由得泛起了红晕。
却在这时,睡梦中的姜洛双臂一挥舞,横拦住了陆修的腰,然后不安分翻了个身,又去另一个方向躺着去了。
这一翻身一下子把陆修全身带倒,他一下子躲闪不及,直接栽倒在榻上,而身上便是仍旧阖着眼睛的姜洛。
姜洛夜里不老实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在酒醉后更加不老实了。
这熟悉的温热与气息,一下子让陆修措手不及。
他迟疑地将手臂轻轻从姜洛的鬓发处轻轻抽出来,却不意惊动了睡着的姜洛。
姜洛缓缓地睁开眼,睡梦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怀中之物,双唇紧紧贴住了对方赭红色的唇,然后便熟稔老道地与人接吻着。
“唔……”陆修只觉身下贞锁锋利的钢刺陷进了自己肉中,姜洛接吻的热烈与身下难以言喻的痛楚都是那么强烈刺激。
欲与痛交织在他的身体里。
他一下子丧失了理智,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反而回吻过去,激烈而又热情地回应着姜洛。
陆修额头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冷汗,身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就连喉咙中也疼得不可自抑地低低哑哑地发出了不成语调的声音。
他虽然疼得厉害,但他不想放弃
谁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姜洛什么时候才会再来一趟立政殿呢?
就在陆修疼得几近晕厥时,外头传来了通禀的声音。
“君后殿下,老身来了。”李大娘步履蹒跚地走入殿内,停步在寝殿外的檀香木门后,她身后还跟了起居郎、起居舍人,以及几名来寻姜洛的年轻内侍。
陆修一下子放松了精神,终于觉得自己有救了,马上就可以不受这份煎熬,光明正大地解开锁来。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他是姜洛名正言顺的夫君,为什么搞得跟偷情似的?
谁承想,李大娘与起居郎、起居舍人一齐拱手,恭敬而又拘谨地问安道:“陛下,君后殿下安好,吾等奉君后殿下的旨意,来为君后殿下送钥匙,这全程符合礼……”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快进来!”陆修几近虚弱,冷冷地催促着。
陆修虽然与左右两位起居郎不大熟,但是同李大娘还算有几分交情的。李大娘听了这话,又暗中看了看里头的情形,便立时推门入内。
“快些!”陆修此时已是衣解鬓乱,满身满脸的香汗,惹得面颊通红一片,像是秋日里正盛的枫叶,一副不堪风情的样子。
端得是:陆郎半老,风韵犹存。
“钥匙呢?快解开……”陆修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另一边不舍地以身体回应着姜洛。
在繁复的织锦帷帐之内,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二人交缠的身形,这一分隐约却给人以无限遐想……
起居郎与起居舍人都是清要文人出身,家中道德水准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们忙抚了抚衣袖,垂头紧盯地板,假装视而不见。
而李大娘走南闯北,却是熟视无睹地道:“君后殿下,这钥匙的规矩是这样的:须将钥匙交给陛下,然后陛下亲启才算礼毕。要不您先让陛下过来取钥匙?”
陆修侧望了一眼旁边半梦半醉的姜洛,以她现在这个情形,怎么可能找准了锁芯,插进去钥匙呢?
“你到底给不给吧?给本宫说一句准话,甭拿那套规矩来压本宫!”陆修扬声喊道,已经疼得快没了力气。
“啊……这……”李大娘面露难色,不过她只是略微思考了下,便挥了挥手。
身后几名内侍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厚重盒子,上面用珠翠镶嵌出个攒花,其中一名内侍打开了盒盖,里头依次摆放了五把钥匙。
那钥匙每一把的形制都差不多,细小精致的头部用黄铜打造,而匙板却有半个手掌大小,上面工笔细刻着宫侍的名姓、宫院。
其中一名内侍拿出最后一把,垂首,将钥匙从帷帐的空隙处递给了陆修,道:“君后殿下,这是您的钥匙,您试试榫卯是否合适。”
说完这些,他赶忙缩回了自己的手,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君后一个震怒波及到了他。
陆修赶忙拿了钥匙,将钥匙细小的头伸进锁眼中,再捏着匙板轻轻旋转了几下,那精巧的小锁“咔哒”一声便开了。
此刻,陆修身上宛如被水洗过了一遍,汗如雨下,一下子解了这疼死人的玩意儿,不由得感觉身上微冷。
他将钥匙重新递还给了那名内侍,便冷冷地道:“你们都出去……”
几名内侍不敢招惹,立时拱手退下,而起居郎则拿出了一册厚厚的起居注,又从袖中拿了支蝇头小笔,在起居注上添了一笔。
“贞顺五年秋,九月十五日,帝趋立政殿,幸之。”
然后他待墨迹干涸后,便将手中书笔都夹在胳膊臂膀间,然后拱手告退。
那些不速之客走后,二人便在榻上缠绵,鸳鸯交颈……
回忆起重生前的种种,陆修不由得面红耳赤,待想到那夜房中之事,不由得面色羞赧,再也想不下去了。
他只记得,那夜甚是激烈,像是把他五六年来积攒的媚劲儿在一个晚上都释放了出来,待二人行完事后,陆修的嗓子都叫得哑了。
如果姜洛心里头没有他,为什么酒醉后唤的是他呢?
陆修一时眼眶微红,他从久远的宫廷回忆中转醒过来,转身披上了件外衣,去后院酒窖内寻一罐酒来,然后用牙直接咬住了封罐的红布,一把将其咬了下来。
酒香四溢,陆修只一闻便知是西北的烧子酒。
那酒烈得很,从陶罐中倒出来,汩汩地流入碗中,半浊半明的液体释放出辛辣刺鼻的味道,陆修单手端着碗,只喝了一小口,便呛得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曾几何时,陆修也是很爱喝酒的。
在西北行军时,是酒在漫漫寒夜中温暖了他们的身子。
可是到了上京,喝这种烈酒只会徒增耻笑,被视为不知风雅的粗鲁武人。因此他家常设宴时都用时兴的桃花酒、桂花酿等温甜的酒,烧子酒这样的烈酒便喝得少了。
再到温暖湿润的金陵时,他已经不再饮酒了。
就这样一步一步,他喝的酒越来越甜腻温良,人也越来越温良贤淑,跪在地上为姜洛换鞋袜,容忍她去侧室房里睡觉……
他在西北血腥锤炼出来的尊严与骄傲在一点一点被折断,一点一点消失……
他以为自己殷勤侍奉就能得到姜洛的宠爱,正如他那夜被醉幸后,以为姜洛终于肯原谅他了一样可笑。
他只记得那夜激烈痴缠之后,他紧紧地环住了姜洛,在她耳畔轻语:“洛洛,你别走。我们重新来过,就像当初一样。”
姜洛已经半阖上了双眼,十分疲倦地应了一声,道:“我不走。”
两人便裹在一张锦被中沉沉睡去,甚至都没叫侍人过来清洗。
翌日清晨,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姜洛已经不见了踪影。身下的被褥都换成了整洁干净的,只有自己身上的累累红痕才能证明昨晚发生了什么。
“陛下呢?”他像往日一般,询问着姜洛的行踪。
却未想到,他起身的窸窸窣窣声招来了不速之客。
“君后殿下,老身失礼了。”李大娘站在寝殿之外,轻轻拱手道,“殿下昨夜侍奉辛苦,原不该这早晚就叨扰。只是后宫中贞锁规矩甚严,老身不好违逆。按照宫规而言,贞锁是要行事完毕后便带上的,如今天已大亮……”
“戴就戴上罢,本宫也没说不戴。”陆修一双狐狸眼嗔怪地瞧了她一眼。
另有内侍叩门而入,双手奉着昨日的檀香木盒,围在小小的帷帐之内,用灵巧的双手将昨日摘下来的贞锁又“咔哒”一声重新锁在了他身下。
陆修吃痛地“哎哟”了一声,身下徒然出现了金属的冰冷,不过过了一会儿,便也逐渐习惯了。
“本宫只是问陛下在哪儿?”整理好了身下,陆续再次问道。
李大娘面露犹豫,终是拱手道:“其实陛下今晨走时,还留了一句话。说是让您忘了昨晚上的事,只当……只当没发生过。”
陆修面色骤冷,他平静地望了幔帐屏风外的李大娘,似是讥讽地问了一句:“陛下她是嫌我老了?还是,嫌我脏了?”
李大娘一时抖如筛糠,连忙跪了下来,然后才道:“老身……老身告退。”然后就慌不择路地直接走了。
数日后,陆修才从前朝传来的消息中知晓,姜洛硬是逼着起居郎与起居舍人,将那日临幸的事从起居注中删掉。
她就这么怨恨他,甚至连一夜都不想承认?
陆修不甘地再次拾起那只碗,将碗中剩下的烧子酒一饮而尽,烈酒猛地灌入喉咙,像是吞了刀子一般刺痛难受,但陆修却在其间觉察出了几分畅意。
他现在不再困锁于深宫之中了,他有钱,也有地位,甚至还有一副干净的身子。
现如今他人尽可妻,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女人,他的妻子为什么非得是姜洛呢?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姜洛从床上缓缓地爬起来,侧坐在榻边,眼睛仍是紧闭着的。
“害,昨天要上学,今天也要上学……”姜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以后每天都要上学。”
想到这个悲惨的事实,姜洛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酒囊一样,无精打采地瘪了下去。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上学呀?
姜洛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来,却猛地想到
今天她就不用去上学!
今天她要去上京衙门处报告案情,录个口供啥的总需要些时间,一来二去的不就到晌午了么?
姜洛这么仔细盘算了一阵,“腾”地一下便从榻上弹了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扎一个百合髻,摇摇摆摆地上了街。
天色尚早,她先是在周围的街坊里闲逛了一圈儿,再从东市里买了个炊饼,一边嚼着一边走向上京府衙门门口,等着嬴、姚二人过来。
可左等右等,也没见个人影儿。
“明明都是约定好了的呀,怎么也不见个人?”姜洛坐在衙门前的石阶上,双手相互扫了扫,将手中沾的炊饼碎屑抹掉,再四处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