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位读者的留言,本书已几近完成,绝不会成坑。 苏太太坐好,仔细地端详着林家大少爷,林月太,皮肤虽有些黝黑,却是个懂时机拿捏分寸,办事干练的人,把林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西式的衣着,革命的发型,留出大大的额头,皮鞋哒哒作响,讲出的话,满满的儒家孝义。虽比不得才华横溢的正人君子,但也算是富贵子弟中的佼佼者。苏太太没有办法,逼得自己把他往好里看,配得上她家小鸾,更配得上她苏家顾绣的体面。 “小鸾亦是我亲养的女儿,你不得亏待了她。”苏太太撇着嘴,口气硬起来。 “妈,您放心。以后这诺大的琳琅园,必有她的一份。”林月太这话说得直接,给了苏太太一个承诺,“您不要介怀什么妻啊妾啊大啊小啊的这些个虚的名分,家里的姨娘各个牙尖嘴利,没有一个吃了亏的。” 苏太太点点头,“那一切拜托林老爷和大少爷了。” “您放心。”说完林月太叫来管家林福,“去账上給苏太太支二千元现钱,然后送苏太太回家。” “苏太太,您先请。”林福跟在后面,让苏太太有些不自在,这次拜访竟是把祖传的顾绣连同小鸾一起卖給了林家,心中惴惴,被会客厅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脚。 林老爷见苏太太走了,放下端着的架子,对月太说,“赶紧把月白赎出来,这一次丢人丢到巡捕房去了。”月太应着,“爹,您就放心吧,他们要钱罢了,不过听说是日本人抓的,您得有个心理准备,二弟定是受了罪的。”林老爷叹叹气,“真是有什么样的娘,便有什么样的儿。” 苏太太去巡捕房赎人,见到碧微红肿的手指,心疼得不得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向警员道了谢。 出了警局的大门,这才瞧见跟在后面低着头的小鸾,苏太太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在公共场合发火,“你自己回去先,我带你姐去医院。” “噢…知道了。”小鸾抠着手指,心中也是窝火,她什么都没有讲的,怎么就成了汉奸,若是传扬出去,她还怎么做人,更加被人瞧不起。 她在马路牙子上慢悠悠地走着,踢着小石子,并不看路,一头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木杆。小鸾捂着鼻子,“啊… ”蹲下身来,这股寸劲,疼得眼泪都出来。 “哎呦,又是你这个傻妞。” 小鸾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没理会,“干你什么事。” “多久不见,就不认识人了,确实够傻。”陆尚今天心烦,青帮里有个长辈季先生是个大人物,对他施以青眼,想拉拢他做徒弟,他不愿又不敢得罪,便在街上闲逛想个什么法子拒绝了。没想到遇到个傻姑娘一下子就撞电线木头上了,把他笑得够呛。 她揉着鼻子歪着头,侧身从他的黑色西裤向上看去,深蓝色的马甲外面套着一件褐色的风衣,戴着一顶皮毡帽,“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陆爷…不对…陆先生。” “赶紧起来吧,一个大姑娘蹲在街上,不叫人笑话。”陆尚调戏她。 小鸾也觉得不雅,扶着电线木头站起身,就要离开。 陆尚没调戏够她,挡在她面前。 她今天进过日本宪兵大牢,蹲过警察局的班房,心情差到极点,没来由的脾气就朝他发泄了,“喂!我说…亏的叫你一声陆先生,好狗不挡路都不知道吗?” “你是说你是狗喽!”他见她往左,他也往左,见她往右,他也往右,互相挡着。 “你到底想干吗?”小鸾没心思跟他闹着玩。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陆尚此刻的表现就跟街边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让开,没空搭理你,我今天心情不爽。”小鸾使劲推开他的身子,没想到踩空一脚,身体突然就向右倒过去,陆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啪”的一声脆响,陆尚的右脸挨了一巴掌。“离我远点,流氓!” 陆尚摸着被打的脸,望着她走得歪七八扭,嘴角上扬。上次林家寿宴一别,他早就派人打听了她的名字,苏小鸾,真是奇怪的女孩。 小鸾回到家,刘妈赶紧把她抱到怀中,仔细检查一番,除了精神有点恍惚外,身上并没有伤。“要洗个热水澡的,把晦气都冲走。” “刘妈,你真好。”小鸾靠在刘妈肩上,可以感受到母爱。 黄昏时分,苏太太领着碧微回来了,刘妈安顿好碧微在房间休息,便又去灶间忙活了。苏太太见小鸾刚洗过澡,换了一身新衣裳,头发湿答答,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样子,突然就疯了一样。 一手拽起小鸾的头发,另一手攥紧了拳头,朝小鸾的的背上狠狠的锤下去,吓得她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你姐有事瞒着我,你也要瞒着我,害死了你姐你就得意了?” “不是…没有…”小鸾在母亲面前跪好,“绝对没有加害姐姐的意思。” “跪到院子里。”苏太太撒气,同样被抓走,凭什么她的亲生女儿碧微就要受苦,她安然无恙,“你就是个扫把星,克走你的亲生母亲,克死你父亲,长大了,还要害死亲姐,气死我!” 小鸾为了让母亲消气,主动走到院子,跪在那棵叶已泛黄的桃树下。 苏太太奔波劳碌一天,乏了,回屋小睡了一个时辰,等她起来,刘妈已做好饭菜。 过了梅雨时节,秋高气爽,院中干爽的土面硌得小鸾的膝盖生疼,双腿一直打着颤,从黄昏时分一直到华灯初上,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苏太太走出厅门,站在廊上,看着快要跪不住的小鸾,想起碧微的手指,医生说,“差一点这手就要废了。”恨不得这些都施加在小鸾身上。她快步走到小鸾面前,朝着小鸾的脸卯足了劲扇了下去,“你姐好好的都被你带坏了。” 小鸾低着头,半边脸火辣辣的麻疼。 “实话和你说了吧,为了救你俩,赎金二千元,是林家給的。”苏太太蹲下身,语气稍微软了下来,表情也开始变得慈眉善目,“条件是你要嫁给林家大少爷做妾,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母亲也没办法。” 小鸾愣住了。做妾?她从来没想过,脑子嗡嗡的,一团浆糊。她的爱情还没开始,这就要结束了。一瞬间她甚至想不管不顾,离开苏家,那样,谁也不会逼她。可她不是这种人,她柔弱善良,有自己的道义标准。母亲养大她,传授她顾绣,姐姐陪伴她,认识了林月白,她懂得要报恩。 “好。”小鸾闭上眼,握紧拳头。任泪珠滴滴流下,有的沾湿衣裳,有的浸入干涩的土壤。 第二日,林府便把彩礼送了过来。小鸾看着大红的喜帖和几个红木箱子上绑定的大红花,刺眼的红光,带給她的是深深的绝望。 刘妈怜惜她,安慰她说,“焉知非福呢?” 她想起颜曼君,比起她,她有什么不知足呢。 其实,上海这么繁华的国际都市,公共租界区的日军的管理也很规范,士兵的津贴也很高,没有谁愿意强迫一个满身血污,风情全无且不配合的女囚犯,颜曼君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女人漂亮不一定是好事情。 小鸾忘记了一个人,张奇,他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颜公馆,颜太太在和颜老板吵架。 “女儿这样,你不要说你没有责任!”颜太太劈头盖脸指责面前的男人。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能怎么样?”颜老板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怎么样,你有本事去給我们女儿报仇啊,杀光那些日本人。”颜太太说得轻松。 “日本人是那么好惹的?小心我们全家都要没命。”颜老板胆子小。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当初看上你,我瞎了眼。”颜太太气得口不择言。 “行,行,我没出息。我去林家退婚行了吧。”颜老板磕掉烟头上烧过的烟灰。 “退什么退,我们就不退,不信林家肯在商界丢这个脸。”颜太太算准了林家不会轻易悔婚。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这事还要怪林家,听说林家二少爷参加什么爱国联合会,把我们曼君带坏了。早晚要让他们林家吃不了兜着走。”颜老板掐灭了烟头,上楼休息去了。 “没出息,弄不过小日本,就去弄林家。”颜太太看不起这个没骨气得男人,若不是为了曼君的前途,她早就离开这个徒有其表的颜公馆了,丈夫在外面包养小老婆,小情妇,她一清二楚。 转眼,已入了冬,初雪落下,将所有的物件覆上一层白被,包裹起来,仿佛先前的时光都不作数。无论什么风波,总会归于宁静,大家都如同讲好了一般,闭口不谈从前事。只有檐下的那只小青,不断重复,“你好”,“我爱你”,“再见”。 姐姐养病休学在家,每日都会随意捏起一搓小米喂小青,她的眼神不再通透单纯,心事越发沉重了,也许,只有听见小青对她讲,“我爱你,”才会心安,这就是林月白托了一只飞鸟,来疗慰她孤寂的内心。 林府大院,林月太悠闲地哼着小曲,照着铜镜,向后梳起头发,他的贴身丫鬟小英熟练地从衣柜拿出一件兰底暗花的真丝中山装,抖了抖,给自家少爷穿上,然后转到前面,仔细地从下往上扣起了扣子,直到最上面一颗,靠近脖颈处,还没来得及扣上,就被月太抓住她纤巧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