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 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被剪得七零八落,有的地方露出头皮,有的地方还长到后肩,不能见人。她把脖颈的围巾展开包在头上,扶着墙,一步一停。感到被扎的地方开始红肿了,疼痛感扩散了。 三姨娘的澜一院离得近,她趴在门上,冲着里屋虚弱地喊着,“三姨娘,救我。” 四月的倒春寒,把慧心的老毛病带出来了,咳个不止。她正歪在床榻上,翻看一本《天演论》,读到[故成己成人之道,必在惩忿窒欲,屈私为公。]隐隐约约听到外堂有类似小猫的哭声。 “不会是只饥饿的小野猫吧。”慧心听着这可怜件的呜咽声,心中痒痒,没有叫下人,自己挣扎着起了床。一脚迈出门槛,一手扶着门框,往外堂望去。看到门口有个女人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瞧不出是谁。 慧心双脚迈出,走近一看,竟是小鸾。 小鸾抬起头,见到三姨娘,刚才在曼君那边强忍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三姨娘,我好痛,我浑身都好痛。”她呜咽着。 “不怕不怕,三姨娘在呢。”慧心安抚着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把她拉进卧室。 “怎么还把头包了起来。”慧心正要上手把头巾摘下来。 “别…”小鸾忙抱住自己的头,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丑。“她们把我头发绞坏了。” “谁給你绞坏了?你这孩子…把手放下来,难不成以后都要包着。”慧心急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小鸾这才想起,三姨娘也病了。懂事地将手从头上放了下来,“别说我丑。” “谁说你丑,三姨娘也不会。”但当盖在头上的围巾滑落下来,慧心还是惊住了。后脑和头顶裸露着块块头皮,鬓角的头发却长到肩头。慧心偷擦了下眼角,去柜子拿出一把剪刀,“你别动,我給你修修就漂亮了。” 小鸾担心着问着,“能行吗?” “你要相信三姨娘的手艺。”慧心一边劝慰她,“那些做坏事的人,晚上是要做噩梦的。”一边把头发剪成差不多的长度,拿木梳梳齐。 小鸾咬咬嘴唇,“我是不是应该和她们斗争,不想再被欺负了。” 慧心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好志向。不过,你得慢慢学会这个能力。”她从柜上拿下一面美人镜,“看,是不是还是那个漂亮的你?” 小鸾望着镜中的自己,又觉得不像,“镜中的人像个大学生。” “这是梨花式的学生发。”慧心教她,“你这边头发有些短,把旁边的头发捋过来,”听得吧嗒一声,“别上一个发卡,就看不出来了。” “三姨娘,你手真巧。”小鸾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没有破绽,露出笑容。 慧心又走去房间一角,从描了金边云纹黄花梨做的躺柜中翻出一条淡粉色头巾,笑了笑,问她,“见过印度来的美女吗?” “嗯。”小鸾点点头,她在繁华的南京路见过,卖印度香料的店里总是围着几个披着头巾,戴着鼻环的印度女人。 她把头巾很自然地搭在了小鸾的头上,拿几根细小的黑色发夹固定住边缘,“这样,更加看不出来了。” 小鸾站了起来,背对着长镜,扭头看去,也嘿嘿笑了,“做几个月的印度女人也不错。”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三姨娘,你帮我看看后面。”边说边开始解开旗袍领口的梅花扣,一颗颗解下去,然后是前胸,左腰。 慧心掀起她的内衣,看到背上好些个细细麻麻的针眼,有些开始红肿了起来,看得不禁头皮发麻,“这是怎么搞的?” “她们用绣花针扎的,说我是汉奸。”小鸾憋着气,“三姨娘,你信我不,我不是。” “你这么傻单纯,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慧心从床下吃力地拖出一个白色的药箱,拿出一盒黄色的药膏,伸手就往小鸾背上涂去,触碰上肌肤,顿感清凉,不觉得痛,却生出一股酥麻的痒,小鸾不禁咯咯笑起来。“这是三七膏,只能清凉消肿,我这儿还有几颗西药盘尼西林。” 慧心忙活了半天,拿起手绢,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药还是您留着吃。”小鸾见三姨娘也病着,实在不好意思。 “你拿着吧,这药我吃也没用。我在吃中药调养。”慧心递给她一杯水,“快吃了。” 小鸾拗不过,乖乖喝了。 “药膏你拿着,剩下的自己涂。”慧心忙活了半天,有些累了,“我躺会儿。” “嗯。”小鸾也坐到床边,給三姨娘端了杯热茶,然后继续涂药。“三姨娘,你懂这么多,为何要嫁到林家?” 慧心接过茶,喝过一口,顿觉舒服了许多。“其实,我挺感激林老爷的。”稍微停顿了下,娓娓道来,“我祖上在清朝做过官,做到多大不知道,却留下了上万本藏书。传到我父亲这一代,家贫事哀,只我这一个女孩。嫁了人,这书便是嫁妆,到了夫家,若是个爱书的人家,倒好,若不是,这些典籍迟早被偷被卖。家父亡故之前,最放不下心的便是这些书。”慧心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嫁到林家,虽只是三姨太的身份,却有这个小院藏书,我很知足。” 见小鸾默不作声,又道,“林老爷是个好人,别看你二姨娘伶牙俐齿,她是个可怜人。小时候就被家里人卖去了…那种地方,唱小曲,也多亏林老爷把他救出了火坑。她爱钱,是因为穷怕了。她爱赌,是想体验那种翻身的喜悦。她比你大不了几岁,林老爷都五十了。” 听到这里,小鸾依旧默然。伤口涂好了,轻轻穿上衣裳。 “林老爷是好人,大少爷也是,你会慢慢发现的。”慧心讲到这里,是真的累了,“以前,月白的亲娘来帮我打理过藏书,以后,你来帮我。” 小鸾嗯着,大少爷对她好,但她想要的是爱情。 林家生意做得大,仓库也是分门别类管理的。陈货的三号仓库就在很显眼的位置,只上了一把门锁,平时也无人看管。 钥匙有两把,一把由林老爷保管,一把由大少爷随身携带。 林老爷的那把钥匙,就挂在他的脖子上。一天夜里,香玉等到林老爷呼呼大睡,拿出一块陶泥,将写着三号的钥匙按了上去,做了一个模子。 然后,又是一个夜,她偷偷溜进了库房。仔细清点了数量,还带出了货品样本。香玉没读过书,心眼还是有的。她怕被颜老板算计了。所以,第二天,她冒充顾客,拿着样品,打听了好几家同行,这一批陈货棉纱的市场价。 香玉点点头,颜老板并没有骗她,30件20支棉纱,每件法币300元。至少可卖九千元。 这日夜里,小鸾睡不着,开了电灯读几句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忽然见到侧窗有一个人影,她开了门,居然是林月白。他小心地扫视了周围,趁着没有人,赶紧把她拉到了屋内,对合了门栓。 小鸾见是月白,头一件事,就是把纱巾罩在了头上。 “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带头巾?”月白看着好笑,就想上去扯。 “别…”她死死捂住头。 月白更加好奇了,非要扯下来。她就死命护着。两人开始胡扯成一团。月白不知轻重,压到了她的背,疼得小鸾撒开了手,纱巾就这样飘落到了地上。 月白看到她乱七八糟鸡窝般的头发,心疼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她背过身去,捡起纱巾,慌忙又披在了头上。 “肯定有事,你说,谁欺负你了,我給你报仇。”月白又一次信誓旦旦。 “几个小丫头说我是汉奸,把我头发绞了,还拿针扎我。”月白是她最爱的人,她此刻多么希望,他能給她最大的慰籍呢。 他拉起她的胳膊,褪上衣袖,胳膊上零星也有几个针眼。他内疚地将她掰过身子,轻轻将她护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其实他想告诉她真相,出卖朋友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可他不敢,就在碧微质问他谁是叛徒的时候,他就吓傻了。他只好把责任推给了和日本人有着说不清楚关系的苏小鸾。还因为,她善良,懦弱,还傻傻地爱着他。就算她知道真相,也会愿意帮他承担汉奸的罪名。 “月白,你知道吗,我浑身都好痛,她们扎我的胸,我的背,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小鸾渴望着温暖,月白就是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漂亮的。”月白对她耳边私语。“我喜欢你。”他对她不断说着让人心动的情话。好久,等她平复了下来,便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把娘的摩尔斯码破译了出来。” “真的?”小鸾很开心,因为他愿意把他的秘密与她分享。看着眼前严肃而认真的月白,她觉得,自己所受的任何委屈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