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炮火持续了一月,进入胶着期。日本参谋本部下达了919号命令,第二次派兵增援淞沪,从大阪,神户起航的船舰上仍旧没有易鸣的身影。 在小鸾的照顾下,陆尚肩头的伤口在快速愈合。 他的左臂活动自由,却借口不会用筷子,每顿饭都要她来喂。 “啊…”他张开嘴巴,“我想吃生煎包。” 她捧着碗,“还是吃些红枣粥吧,补气血。”她吹凉了勺子,送到他的嘴边。 “不吃,吃了好几天了。我要吃肉。”陆尚給她撒娇。 小鸾表情严肃起来,说出的话却带着无限的宠溺,“陆先生,你要乖。” “要不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吃。”病好起来,他就又恢复了无赖的气质。 “爱吃不吃。”她把粥碗磕在桌上,转身走了,带上的房门啪嗒一响。 “喂…”他叫着,“你不能不管我…我可是你亲夫。” 听见他的喊叫,她捂着嘴笑,提起手包,去街上买生煎包去了。 霞飞路在法租界是很繁华的街道,时装店、洋货店、食品店、珠宝店鳞次栉比。 久美子从有名的西餐厅红房子路过,刚好遇到迎面走来的苏小鸾。 “好巧。”久美子叫住她。 “啊...美子夫人。”小鸾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礼查饭店的客房。 “好久不见,咱们聊聊?”美子看到街角的兰汀咖啡馆,“请你喝咖啡。” 小鸾见到美子是有些愧意的,她记得上次对她说的决绝的话,“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她要教她跳舞,也被她回绝了,逃似的离开了礼查饭店,很不礼貌。大半年来,美子确实也没有再来找她。这次偶然遇见,倒是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好。” 美子是越发妩媚了,她斜眼艳羡着。 头上的褐木招牌写着[兰汀咖啡],出自北宋文学家范仲淹《岳阳楼记》的一句“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大大的玻璃窗垂到街边的青石地面。墨色的玻璃里面影影绰绰现出西式的装修,桌面上铺了乡村风格的格子布,桌角吊了蕾丝流苏,纯白的花瓶里插了几朵刚刚绽放的红玫瑰。 她们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提醒着来了客人。 服务生将她们带入一处靠里的角落,背后是去往楼上的木梯,挂着[停步]的牌子。 久美子快言快语,“美式咖啡,可以吗?” “我随便的。”小鸾有点局促,这是她第一次来咖啡厅。 “两杯美式咖啡。”美子从随身的手包取出一张钞票,放到服务生的口袋。 “比起酒,咖啡更好。酒可以忘却忧愁,也可以加深忧愁。而咖啡,会使我更加清醒,感受生活的安静与美好。”美子扭了扭身体,往下拽了拽腰间积起来的褶子。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分别摆放在两人面前。 “听沈老板说,你嫁人了,还好吗?”美子抿了口咖啡。 “还行,不过马上我要去大学读书了。”这才是令小鸾高兴的事情。 “应该读书的,你嫁人太早了。”美子惋惜道。 “这咖啡好苦。”小鸾轻轻嘬了一口。 “我喜欢喝清咖,你喝不惯,要加糖和奶的。”美子打开桌上白色瓷碗的盖子,拿起白色的迷你瓷勺給她加了两颗方糖,又給她倒了一些奶。“再试试看。” 搅起的咖啡匙和瓷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鸾端起杯喂到嘴边,“果然,好喝了许多。似难喝的中药,却别有一番回味。” “是的。人生也就是如此。平平淡淡或者直接吃糖反而没有意思的。”久美子感慨着。 “是。”这次会面,小鸾忽然觉得美子变了,不是从前那个美子。 好半天,美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竹制的小盒,“还记得荣仓大佐吗?” “啊…”提到他,小鸾的心瞬间跳快了一倍。 “他有个中文名字叫做易鸣,已经回到日本国了,很大可能不会再来上海了。”美子缓缓道来,“这个东西是他托人转交給你的。” [很大可能不会再来上海了…]这句话莫名让小鸾有点缺憾,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离世,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那种深深的遗憾。他是坏人,不来,也是好事,就不会让她再恨一分。他伤害过姐姐,月白,张奇,还有曼君。 小鸾打开竹盒,里面躺着一个像是戒指的圆圈状的刺绣饰品。她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粉色和兰色的丝线编织成了厚实的戒指,还带有漂亮繁复的菱形几何图案。“这是什么?很美。”她忍不住往自己右手的中指套去,正合适,“有点像顶针。” “我在日本见过这个,它叫[加贺顶针],是日本金泽的传统工艺,也称作指贯。经常做刺绣和缝纫工作的女人都有一枚。你懂刺绣,定能用得上。”美子对小鸾投去羡慕的目光。“平常不用,便又是一枚饰品戒指。” 小鸾抬起手,仔细端详着,它真的很漂亮,戴上的那一刹那,竟不想摘下来。 “很抱歉,一直没有交给你。”美子的嘴角弯出一抹惭愧的笑,“我知道,你不想和日本人有任何瓜葛,甚至不想和我交往。” “没…没…”她惶惶。 “没事,我理解。”美子带着淡然的表情继续道,“恕我多说一句,我觉得,荣仓大佐可能是真的喜欢...” 这句话小鸾还没听全,外面天上传来飞机掠过头顶嗖嗖的声音,紧跟着就是轰隆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得店里的客人都藏到了桌底。 “日本人太可恶了。”这是美子离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鸾抚摸着右手中指上的加贺顶针,琢磨着,既然美子这么讨厌日本人,又为什么和日本人走得那么近。 她收起了竹盒,加贺顶针却留下了她的手上。 他回了日本,不会再来了,算是一个纪念吧。 他鹰隼样狠辣的双眼,有时也会对她温柔。 小鸾捧着从鸿运楼买的生煎包回到霞飞路1280号,天已近黄昏。 她顺便端了一杯温的红糖水,走进陆尚的卧室。 他见到她买的生煎,“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跑了。” 她拿筷子夹起一个,喂到他的口中,“快吃吧,你要赶快好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越抓越紧,“真的,你去了这么久,怕你不再来了。” 九月的夜,秋高气爽,温度适宜,繁星点点。 小鸾看到陈中在后院和其他人忙来忙去,她好奇,站在窗前就一直看着,他们竟把一张床抬到了后院的草坪上,上面还支起了一柄硕大的白色布伞。随后,是几把木椅,几张小桌,上面摆放着几样茶点小食。 又过不久,陈中扶着陆尚躺在了床上。 这是在搞什么,她正纳闷着,陈中过来,“苏小姐,陆爷请您去赏景。” “赏景…”小鸾应着,换了一件颇显身条的紧身嫩粉色丝缎旗袍,边角绣着蓝色的碎花。 她走到陆尚跟前,娇嗔一句,“陆先生。” 他仰望着星空,没有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着的位置,“来,一起躺。” 小鸾有点犹豫,他的左手抓起她的手臂,用力往里一拽,她就歪在了他的身边。 “屋里闷久了,今日星空璀璨,来,我们一起看星星。”他将她搂入怀里。 “你这样折腾,不怕坏了伤口。”小鸾关心他,有些愠怒。 “有你陪着,不怕。你看那边。”搂过她肩头的左手指向北方的星空。 她靠在他的左胸,听得咚咚有力的心跳,顺着他指的方向,仰起头,看见一个方形的勺子在闪闪发光。 “那是北斗七星。”他说,“你看那个最外面斗口的那两颗星,顺着它们的方向向上延长五倍的距离,就能找到北极星。” 小鸾寻找着,伸出手指,惊喜道,“是不是那颗,我找到了。” 他低头看着她仰望天空认真的脸,忍不住想与她进一步亲近,她还在惊喜地叫着,“是不是那颗,是不是…”见他没回答,突然回头看他的脸,就这样,她没有任何防备,他的唇主动贴上了她的。 她吓住了,心惊住了,时间也停住了。 他的左手一样强有力,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的唇是甜的。” 本是柔弱的小鸾,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心更加软了,“别这样,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感觉自己成了棉花糖。” 他的手轻轻滑过她白嫩的脖子,引得她咽下口水,“你不会再回林家了,是不是?” “嗯。不知怎的,货仓里你骂我的话好难听,我恨不得把你的西服绞烂,却怎么都下不去手。”她趴在他的胸口,闭着眼,享受着他的体温。 他抓着她的手,在手心写了一个陆字,“以后,你是我的陆太太。” “嗯。”她心甘情愿地应着,“你这次受伤,要了我的命。我回去发了高烧,才意识到,我宁可死,也要跟你在一起。我妈和林家人谁都拦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陆尚咬起她的下唇,让小鸾的心抽起一阵痉挛。 “北极星是靠近北天极最近的一颗星,它永远在那里。以后,你想我,就看这颗星,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给你指引方向。” 小鸾的指腹压在他的唇上,“不,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陆尚听她这么说,动情不已,竟不顾右肩的伤口,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细亲吻起她的眉眼,她的唇瓣。 她闭眼,搂着他的脖子,娇声连连,借着两人喘气的空隙。 他说着,“每天晚上我都想你想得睡不着。” 她应着,“我是抱着你的西服入眠的。” 他拨开她的长刘海,吻起她的额头,“我爱你,爱你的从前,你的现在,你的未来,不管你什么样,我都爱。” 她感动得又哭了,“我也是。你若死了,我給你守寡。你若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他吻着她睫毛上挂的碎泪,“我怎么会舍得你去死,你若死了,我也便死了。”粗糙的掌心不断摩挲着她的脸颊。 “陆先生,陆先生…”软绵绵的语调,她深情地叫着他。 “叫我达令。”他压在她的身上太久,右肩的伤口开始渗出点点血花。 “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她娇羞地呼出香甜的口气。 “嗯。”他被她扶着,躺平了身子。 小鸾仰头望去,那颗北极星正闪烁着耀眼的蓝光,不灭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