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仗打完了,刚过了冬,还是三四月份,苏太太便跟刘妈急急搬回了虹口的老房。她不想寄人篱下,更不想被人问起那个不孝离家出走的女儿。 “这些日本人,搜刮东西也就罢了,把这院中的桃树給害死了。”刘妈恨着,二小姐小鸾最喜欢在这颗树下做刺绣。 苏太太躺坐在木椅上,读着碧微从法国給她寄的家书,盯着树干上的刀痕和弹孔,“人树皆有命,别太当回事了。” 经历了这次战争,苏太太倒也不反对她的碧微搞革命了。 一九三八年,是日军孤军深入,打算灭亡中华速战速决的一年。全国各地都燃起战火,反而上海的公共租界成了一个安全的孤岛,各个城市的有钱人,生意人,都往这里迁徙,竟呈现一片异常的繁荣。 日军要维持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不仅从日本本土向中国输入大量的毒品鸦片,还强迫满洲国种植上缴。掠夺财富的同时,也能降低中国人民的抵抗力,一箭双雕。 而上海码头作为鸦片运输的重要场地,随即也被日本人霸占。青帮的长辈也是四分五裂,杜老板不愿与日本人为伍,跑去了香港做红十字会的工作,为抗日捐赠物资。季老板在上海的权势倒是越发大了。 “爷,香港那边的电话。”陈中捂着电话筒,小声对陆爷说着。 陆尚跟他摆摆手,示意不接。 电话那头传来呵斥声,“我知道他在,快叫他接!” 陈中瞒不过去,只好把听筒递到陆爷手里。 “哎,”陈中叹了气,香港那边已经催促几次,叫陆爷过去。可这里有暖玉温香抱满怀,他哪里愿意走。 电话那头,陆尚不断地点头,说“是。” 晚间,小鸾下学回来,见陆先生正在收拾皮箱,心慌起来,“你要走?” 他一脸的歉意,拉住她的双手,“我要去香港几个月,处理些事情,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两人的好日子不过几月,他便要走,小鸾有些委屈,抿着嘴,拉着他胸口的衣襟,“如果不是书没读完,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将她揽在怀里,“处理完,我就回来,带你远走高飞。” 她听着他的承诺,心里不舍着,嘴角却笑着,“我等你回来,等到天荒地老。” “嗯。”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把枪收好,我不在,让它们保护你。” 还是那套低调的黑色西装,他走出门好远。 她站在二楼已望不见他的背影。 可他刚才走路的皮鞋声还依旧萦绕在她的耳畔。 夏日的风吹起他西服的下角,赫然现出,一个蓝色的花体[陆]字。 林月太和小英从香港回来了,小英已是被唤作了三姨太。他们回来是重新办纺织厂,如今全国上下,只有上海公共租界的生意最为好做。 回来的第一天,月太便去小鸾住的院里找她,看她过得好不好,他还给她带了礼物,是一枚钻戒。如今流行钻石,透明的颜色不够贵重,有钱人比的是鸽子蛋大小的蓝钻,粉钻。 走进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只有高大的梧桐树矗立着,静静地給每个人送来阴凉。 “大少爷,小姨太太离家出走了。”林福提着的鸟笼,里面一对love bird傻呆呆地亲昵着。 “哦。”月太只是平静地应了声,走到梧桐树下,听起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声。 他知道,她不爱他。她走了,定是寻找她的幸福去了。 他接过林福提的鸟笼,打开笼门,放飞了这对相知相偎的情侣鸟,望着它们越飞越高,盘旋在树梢。自由对于它们是最珍贵的吧,他思考着。 学校里,几个女同学围着本流行的摄影画报《良友》,对封面上一个漂亮女人的照片评头品足,她也围了上去,那封面女郎竟有些眼熟,有点像颜曼君。 她拿起杂志一番凝视,没错,正是曼君。没想到她离婚后以明星的身份再现。裙撑在她的腰下雨伞般打开,白色的法式蕾丝公主裙覆在其上,头上一顶白色淑女帽。妆容精致,印刷在纸上的艳红唇彩在反射的阳光下鲜活了起来。她是名副其实的名媛佳丽。 上海法政学院本不在租界,这场战争,把本部的校舍炸的稀烂,只能租了这法租界的房舍继续办学,算是夹缝求生,学生该学习的学习,该抗日的抗日。这公共租界里,日本人是管不着的。 一日,下午无课,有位爱国男学生拿着大喇叭在教学楼下面喊着,“沪江大学师生搬迁,急需志愿者,愿意去的来楼下集合…” 这沪江大学本在华界,现在是日占区,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也没有几间像样的校舍,幸亏商学分院在公共租界,挤一挤,还可以继续教育讲学。比起很多只能迁往内地的学校,算是好的。 小鸾在犹豫要不要去,她是不愿意去这宏大的场面的,总觉得自己会惹事。婉静在楼下等半天不见小鸾,便上楼找她,“你怎还不下去,学生之间要互相帮忙,这日本人太可恶了,你是不知道,日占区的学校强制要求每位同学学习日文,接受亲日的教育思想。” 就这样,她被婉静拉去了日占区的沪江大学。 今日是校舍搬迁的最后一天,沪江大学的校长,王恩其,給所有的师生在礼堂做了一场激情的爱国抗日演讲,教大家记住这个日子,记住日本人的罪行。小鸾听得正入迷,突然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闯了进来。 师生们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看过报上登的日军在南京屠城的照片吗?” “别说了,我看了吓个半死。” “听说这些照片,就是沪江大学的校长发布的。” “这些日本兵是不是来抓他的?” “不可能,日本人拉拢他还来不及,请他出任维新政府的教育部长,报上写的,不过他好像没答应。” “这才叫有骨气。” “我可不敢跟日本人对着干。” “你真怂!救国联合会都不会收你。” “他们要是敢逮捕校长,我们就集体抗议。”… 小鸾听了许多,又听见前面两个男学生小声嘀咕,“一会去了那边,看我手势。”“嗯,放心。” 王恩其校长走下讲台,正要与日本人交涉,会场的另一侧突然出现一个男学生,举着抗日的牌子,写着“日本狗,滚出中国!”中文日文交替喊着,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 整个会场就这样骚动起来,前面的那个同学突然举起拳头,学着喊“日本狗,滚出会场,滚出中国。”他的话激起了会场同学对日本人的愤慨,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喊着“日本狗,滚出会场,滚出中国。”直至所有人都在喊,情势越来越失控。 小鸾远远望着,这一队日本兵果然换了方向,朝那个男同学走去,想必是要阻止他。 她想起之前这两个同学的言行,“难道?”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过身,想要提醒婉静,不要过去。 已经晚了,好看热闹的婉静,走过去了好几米。 “婉静…婉静…”她叫着她的名字,可在这嘈杂的会场到处都在喊着“日本狗”,婉静哪里听得到,也只好挤过人群,朝那边走去。 还有两三米,婉静就靠近了那个举牌的男同学。 一队几十人的日本兵也恰好在此时赶了过去,男同学开始往身后的会场侧门移动,引诱日本兵进入。 就在婉静也要跟进去的那一刹那,小鸾大叫了一声,“不要进去!” 这一声喊得是惊心动地,振聋发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袭来。 也包括这一队的日本兵。 她错愕中看向这些日本人,领头的…领头的长官,居然是,居然是易鸣,他也正看向了她。 小鸾发呆了几秒,脑子里过着有他的画面,他不是回日本国了吗?怎么…怎么… 易鸣从事情报工作多年,“不要进去”这几个字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几秒间,他发出了指令,“有埋伏,快撤退!” 但还是稍微晚了一步,爆炸声从里面响起,震耳欲聋。 他下意识居然往小鸾的方向扑了过去,将她护在了身下。 会场的师生见到爆炸的火光,吓得四下奔散,往外跑。她直觉很对,这两个学生是有预谋的。而她,阴差阳错,只是为了叫住婉静,却是救了他。 她被他压在地上,让她会想起去年苏州河北岸,陆先生也是第一时间将她护住。 易鸣的军服没有陆先生的西服柔软温暖,硌在她的身上和心里,是隐隐的疼。 爆炸过后,易鸣迅速站起,组织士兵进行抓捕。整个会场将近百名师生,全部被控制起来,那个男生也被捕。 突然不知哪里冲出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刀,朝小鸾刺来,喊着,“汉奸,去死吧。”她仿佛可以感到胸前的皮肤触上金属刀尖的冰凉,“砰”的一声枪响在她耳边响起,男人在她面前应声倒地。 她掠回头,肩头,是易鸣握住枪的手。 宪兵队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很快,参与此次行动的抗日师生一共五人被捕。 苏小鸾拉起被吓得抱住头蹲在角落的婉静,打算离开。 易鸣却挡在她的面前,指着婉静,“她走,可以。你不能。” 他们有一年没见,语气还是那样冰冷,让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