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他注意到了她右手中指上戴的那枚加贺顶针,心生喜悦。但是说出的话依旧冰凉刺骨,“带走。” 这枚加贺顶针是他妻子的遗物,此前一直都佩戴在他的小指上,代表自己的独身主义,除了亡故的妻,他谁都不要。 面前的她,却让他开始忘却曾经的妻女。离开上海前,他托井上把这枚戒指交给了她。他的心已经被她带走了。 这是小鸾第二次走进日本宪兵的地牢,甬道两侧还是一样的布置陈设,有着一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被逮捕的那五名同志在不停地咒骂她,“女汉奸…不得好死…” 熟悉的话语她再一次听到。 第一次她在木栅门外面跟姐姐,跟月白歇斯底里地解释,她不是。 这一次,她懒得动嘴了。事实就是,她虽是无意,却真实地救了整个宪兵小队,导致五名爱国师生的被捕。 易鸣听到她被喊作“女汉奸”不为所动,勾起下巴,沉思着,这个名号倒是很适合她。 一名宪兵把这些师生一个接一个绑了起来,除了她。因为刚踏入审讯室,易鸣便将她护在了身后。她站立一旁,无能为力地不忍直视,等待他们的将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地下室的灯光昏黄,从上往下斜照在人的头顶,映在墙上的身影清晰如画。 易鸣转身拉过苏小鸾,将她倚在审讯桌的边沿,轻轻托起她的右手,举到灯罩旁。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低着头,并不看他。她记得自己内心的誓言,“这辈子,只爱陆先生一个,别人,谁都不看,包括面前这个荣仓大佐。” “为什么戴着它?”粉蓝色的加贺顶针被炽热的灯泡烤得发烫。 小鸾没有抬头,只回一句,“这次是意外,跟你无关,放我走吧。” [跟他无关],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掐起她的胳膊,拖着她逼近正在行刑的师生,地面被她的脚滑出两行血带。 “你是我的人,把他们送进来,理所当然。”易鸣的这句话印证着,这些师生骂她是汉奸,是多么的正确。 小鸾愧对他们,不由得后退一步,“啪唧”一声,踩上一滩鲜血,溅起的血滴飘染到她黑色的裙,兰色的衣。她深深自责起来。 他上前捏住一个男子的下巴,“说,炸.药哪里来的?”男子只是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嘲笑着他的无能。 易鸣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挥挥手,接过站立一旁的宪兵少尉的皮鞭,用力挥舞起来,一鞭又一鞭。 她听在心里,仿佛疼在自己身上。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疯了一样突然站到被打的男子跟前,张开双臂。 易鸣打得狠,来不及收手,最后两鞭竟实实在在打在了她的胳膊上,背上,画成一个叉字。 小鸾的上衣缓缓印出朵朵红色的花影。每动一下,她都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口在撕拉,火辣辣的疼痛,直不起腰,他下手就是这么狠。 被绑在木架上受刑的男子并没有因此而宽宥她,反而猛地啐了她一脸的唾沫,咆哮道,“呸!不要装了,給日本鬼子做婊.子,女汉奸,你根本不是中国人。” 她抹了一把脸,没有回避,假装坚强着,“你说的对。”内心却早已崩溃。 她忍着痛,转过身,一年以来,第一次对上他无情狠辣深不见底的双眼,却看到了些许柔情和心疼怜惜。 毫无征兆地,她猛地撸下右手中指的那枚加贺顶针,对着他的眼晃了晃,冷笑一番,“戴着它是提醒自己要报仇,现在你回来了,那么,还给你。”她用力把这枚特殊的戒指甩在地上,眼神肃杀且冷冽。 易鸣此刻,是一种心被掏空,再被一箭穿透的感觉。 他的心麻痹着痛着,却装作无事,强撑着指挥一个宪兵少尉,“把她送走。”语调冰冷,声音却已苍白无力。 小鸾也一样,那天,她在报纸上看到[南京屠杀]的图片,她拔下戒指却是舍不得丢掉。三姨娘死的那天,依然如此。今天,她见到了他,终于发泄了出来,当着他的面,把它狠狠抛弃在这满是血污,毫无人性腌臜的审讯室。 她的心一样疼,喘不过气,他为什么要回来,留作纪念多么美好。 她被送出了北四川路宪兵本部的大门。 他蹲下身,翘起脚跟,从一个血泥坑中拾起那枚特殊的戒指。 美丽的它上面已经浸染了肮脏的污和黑红的血。 他用嘴轻轻吹着,掏出手帕仔细擦着。 将它放入军服里靠近心脏的口袋,希冀着,为她而跳的咚咚声能把这戒指的污秽震落,恢复它本来的纯洁和美好。 这是易鸣第六次遇见小鸾。 第一次,是在百老汇街学生游.行的队伍里,全场的人都跑空了,就剩一个傻傻的她。 第二次,她躲在衣柜里,兢兢战战。 第三次,在招待所,他忍不住摸上了她的脸。 第四次,在犯人优待室,她拒绝他的靠近。 第五次,礼查饭店的小巷,他的手把她挂了冰霜的睫毛烫化了。 这一次,一年未曾谋面,她把戒指残忍地仍給了他。 宪兵本部的办公室,易鸣接过井上递给他的文件袋,写着,[陆支密第七四五号],里面有《方面军关于慰安设施的实施意见》和《军慰安所从业妇等募集文件》两份文件。 他粗略了看了下,命令井上,“紧密配合上海派遣军参谋部的工作,务必如期募集。”然后又把《上海宪兵队辖区治安恢复状况的调查报告》递給他,“发送去司令部。” “哈伊。” 井上弓着腰。 易鸣又拿出苏小鸾的档案,吩咐道,“把它交給《华报》的主编,让他们好好宣传下,我们中日双方的朋友。记得,附上她的照片。” “哈伊。”井上双手接过档案袋,心里奸笑着,荣仓大佐终于开窍了。 易鸣打开抽屉,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根黄褐色粗长的雪茄。旁边还躺着一块他从日本带回来的萨摩黄杨木。 “不只是《华报》,《文汇报》,《东亚日报》也要刊登。”易鸣叮嘱着井上,把雪茄放到鼻下,闭上眼专心闻了起来,香气撩人,却比不上她。 又是一声井上的“哈伊”,他拿起打火机,点起雪茄,对井上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吹起点燃的雪茄,红亮的火光在边缘的灰色中若隐若现,他轻轻吸上一口,呼出一缕淡淡的青烟,回味着口中的余香。 她最终只能是他的,她会乖乖回来,求着他。他吸起了第二口,然后用力,迅速,彻底地吐出所有的白烟,留在口腔,鼻腔和喉咙中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小鸾回到住处,从衣柜中拿出所有陆先生的衣物,铺在床上。再取出他每日寄給她的信,两三个月了,共有几十封,每封信都是歪歪扭扭同样的一句话,[达令,我想你,吻你。]并附有一枚红色的玫瑰花瓣。她搂着这些,身上的伤口果然就不痛了。倒头睡去,只会梦里喊着,“达令,你怎的还不回来。” 陆尚到了香港,秘密被杜老板安排去了重庆与国民政府军统戴老板会面。等他再回香港,又被安排与季老板的另外两个徒弟,李墨云和丁士南会面,他们在日本特务头子池田贤二的拉拢下,决定在上海成立维新政府的特务机关76号,专门对付抗日的革命分子,包括延安地下党,中统,军统,以及各行各业爱国志士。 陆尚本想退出青帮,带小鸾远走他乡,过安稳幸福的小日子。 “你是季老板的徒弟,是打入日伪特务机关最合适的人选。”戴老板如此说。“儿女私情要放一放,为了民族大义,为了抗日事业。” 这是他唯一的路,唯一回到上海的路。 法政学院的饭厅,婉静拉起小鸾的衣袖,“这大热天的,怎的还穿长袖。” 婉静这一拉,触碰了她胳膊上的伤口,不禁“啊”叫一声。 “你这是怎了。”婉静撸起她的袖口,着实被吓了一跳,胳膊上黑红的血肉向上翻着,大热的天,结痂的地方都长了白毛,触目惊心,“你受刑了?” 小鸾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我吃了盘尼西林。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旁边走过一个男学生,朝小鸾的饭碗里吐了一口唾沫,“汉奸,滚出学校。” 婉静气不过,站起来就要和他骂,却一把被小鸾拉住。“嘴长在别人身上,犯不着。”这是三姨娘曾对她讲的。 “不行,你不证明自己清白,别人就都来欺负你。”婉静指着他的眼,“小子,你看,”说着,撸起小鸾的袖口,把鞭伤展示給他,“她被日本鬼子打成这样,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有报应。” 这个男同学挑看一眼那长长深深,还未愈合的丑陋伤口,灰溜溜走了。 “看,就这怂样。”婉静和小鸾畅快地笑着,唱着,“怂样,怂样…哈哈。” 小鸾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陈中把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她以为是陆先生写給她的,激动万分,兴冲冲打开。 却是一封邀请函,一封慈善拍卖的邀请函,署名是[颜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