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却莫名有种找到同党的感觉,丢下碗笑眯眯地来和东珠交换秘密:“小嬢嬢,我也从小就想和我大表哥结婚,我们俩是一伙的。”
曹金柱睁开眼,在躺椅上伸了不甚舒展的懒腰,瞥了东珠一眼,咳了两声。
东珠笑盈盈地回头看了丈夫一眼,跟斯南眨了眨眼,“那你将来肯定也嫁不成。”
“啊?”斯南嘟起嘴甩开她的:“小嬢嬢你真坏,我和你不是一伙的了,再见。”
西美见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松下来不少,便让斯江景生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蹓跶,好让大人们开始新一轮的商议。这边孩子们刚走了不久,东珠火力还没全开,二姐陈东兰进了家门。
陈东兰比陈东来小一岁半,生下来时右多了根拇指,十二岁才去医院做了切除术,那根多出来的指头从她上消失了,疤痕越来越光滑圆润,但心里多出来的那根指头从来没能切掉。因为这个,她是家里六个兄弟姊妹里最沉默寡言的,在学校被人耻笑,回家被父亲嫌弃,母亲私下安慰过她几句,说她运气不好。有了“命运”这个借口,陈东兰渐渐也就认了命,勉强读完初后就主动去了街道工作组糊火柴盒,浑身一股浆糊味道,不到半年整个人也面目模糊起来。
她和东珠并不亲密,东珠是东梅带大的,成天野在外头,喜欢追着顾东顾北武兄弟俩那帮人跑,她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也不喜欢被人看见。知道她在班上被几个男生逼着用右沾满墨水在墙上按掌印后,东珠扛着折叠凳冲到她教室里破口大骂横劈竖砍,打伤了两个,打跑了个,没人敢对东珠动,顾东和顾北武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门,特地被拖来来给万春街阿妹们撑腰的。她的个亲兄弟一个也不在。但是自那以后,东兰和东珠更疏远了,见到顾家人就远远避开。
陈东海接到下乡通知的时候,东兰想过主动代替他去,她闻到浆糊的味道就犯恶心,但是东海偷偷填上了东珠的名字,爷老头子想了一夜决定让不肯上班的东珠去接受贫下农的再教育,免得她跟着顾南红学坏,成了女阿飞。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东兰一天糊一千个火柴盒好歹能挣五角钱,因为糊得好还经常被街道奖励肥皂和毛巾,而东珠一天糊了一百个就直接跑回家把五斗橱抽屉里的买菜钱一拿,出门压马路看电影去了。东珠并不知道后来姆妈也哭着说她:不吃点苦,她定不下心来过日脚,要走歪路的。
东珠走了两年后,陈阿爷问东兰愿不愿意嫁给他单位总会计师在淄博老家的瘸腿侄子,照片上五官还算端正,在胜利油田做后勤,小时候被车撞了骨头没长好,有点长短腿,所以耽搁到了十多岁还没结婚,但是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油田的职工,分了公房,上面两个姐姐嫁了人,结婚后小两口有单独的房间,还能把东兰安排进邮电局做接话员。东兰犹豫了一天就答应了,她嫁去了淄博,陈东方进了财经学院的财务办公室。
东兰结婚后第天才发现自己是许润昌的第二个老婆,前任还留下了两个女儿,因为被怀疑生不出儿子才被许家离了婚。所谓的小两口单独的房间,住了四个人。东兰好不容易偷着给爷娘拍电报哭诉被骗婚的事,陈阿爷气得骂了十几声娘希匹,东兰说想回上海,姆妈问她和男人圆房了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许家什么都准备得妥妥的,两个孙女都送去亲戚家躲了天,闹洞房闹得不成样也没一个人说漏了嘴。
“你已经是许家的人了,回来了以后可怎么办呢。”陈阿娘虽然心疼女儿被二婚的男人骗了去,可要是自己的女儿结婚个把月就离婚,这比二婚更吓人,她老家余姚临山的座石牌坊里六座是贞节牌坊,虽然解放后破四旧了,可这一女不能侍二夫是生根在阿娘脑子里的,破不了。陈阿爷骂完人也叹道:“现在全上海一年离婚的夫妻都不到六百对,只要离婚,就是对现实不满,给社会主义抹黑,是学美帝苏修生活腐朽。东兰啊,侬要想想清爽呀。”
想清爽了也没用,不光是上海人难离婚不敢离婚,山东人也轻易离不了婚。东兰只能怨恨陈东方,觉得是自己被家里卖了,换了他的工作,她和东珠一样成了兄弟们前途的牺牲品,她只有东珠可以倾诉,东珠也的确感同身受,暴跳如雷地把家里每个人都骂得狗血淋头,让她立刻收拾东西回上海去,或者和家里断绝关系去黑龙江投奔她也行。
“我们女同志必须自己站起来,为自己战斗!”东珠在信里把这行字写得极大。
然而东兰走不了,她怀孕了,十月怀胎一举得男。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永远比更狗血。
东珠:我他妈太难了。
在有离婚冷静期的今天,我们女性想离婚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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